交通状况很差,路上到处是冒烟的汽车。驾驶座里的司机早已昏睡过去,车身横七竖八地停在马路中间。
糟糕的是,一开始迟宴还能听到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尖叫哭喊声,但没过去多久,那些声音全都消失不见。
迟宴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睡去的人越来越多,城市里清醒的人到底还剩多少?
他拼命蹬着踏板,给秦泽琰赵明星和韩冬都打去了电话,见他们都还好好的才松了口气。
赵明星已经接到许岁岁了,小孩到底是跟着何秋韵学过一些造梦,虽有些磕磕巴巴,但还算镇定。
“师父呢?”当岁岁问出这个问题时,迟宴哽咽了一下。
“师父,师父一会儿就回来了。”他回答说。
许岁岁静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可是我找不到师父了。”
“师父的小蝴蝶不见了,还有那些毛毛,以前岁岁都能感觉到的,但是现在不见了。”
迟宴声音有些发抖:“岁岁……岁岁别怕。”
他说完这句,低头苦笑,害怕的不是岁岁,是他自己。
他又安抚了几句,挂掉电话时已经到了疗养院门口。
这次没有登记,也没有护工来接,保安室里的大爷已经昏昏睡去。
迟宴几乎是跑进去的,树下的长凳和石墩上坐着几个老人,也通通睡过去了。
不知怎么的,迟宴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似乎能感觉到何秋韵在哪。
顺着第六感踏入休息室的大楼。
“谁?”有个沙哑的嗓音从角落里传来。
迟宴认出了那人:“师父?”
不等对方回答,迟宴快步跑过去,看见了沙发上的何秋韵:“小秋怎么样了?”
赵竹之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低头看看何秋韵,又看看身边的迟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赵竹之看见迟宴,之前好多没来得及说的话突然找到了接收者,断断续续开口:“进去有一段时间了,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但是他说他愿意去结束这一切……我阻止不了他……你知道的,我不能,我把所有的精神力都给他了,现在,我根本感受不到任何东西……早知道我一开始就……”
迟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他将何秋韵的脑袋抬起来一些,在下面垫了个软和的垫子。
他注意到何秋韵右侧的头发少了半截,伸手勾住,轻声问:“疼吗?”
没人回答,迟宴也并没有奢望能得到答案。
亲你一下的话,你会醒过来对吗?
迟宴弯下腰在他唇上留下一个吻,他直起身子等了一分钟,何秋韵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有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到自己手臂上,迟宴没有去擦,等剩下几滴全部落下后才一同抹去。
“师父。”迟宴扭头去看赵竹之,“他会没事的,我们再等等吧。”
**
越往下潜,水下的光线越暗。
梁玉拼命挣扎,身体在水压的作用下逐渐缩小,变回原来的模样。
脚下出现了黑洞一样的漩涡,身边的流水旋转着往下流去,连带着何秋韵也往下沉了沉。
梁玉蹬了蹬腿,半边身子挣脱开。雨滴从水面进入,沉下来时变成利器,直往下砸来。
那些利器像是长了眼睛,避开梁玉的身子,朝何秋韵追来。尖锐的刀刺扎入何秋韵拽着梁玉的手,鲜血顿时顺着伤口流出,染红周围一片海水。
两人纠缠间,梁玉身后长出利爪,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向何秋韵袭来。
同一时间,蚕丝与利爪交缠,梁玉转过身,垂着眸望向他。
冰冷的眸子扫过何秋韵的面庞,在那一瞬,何秋韵仿佛从来也不认识他。
梁玉张嘴说了句什么,海面飘起一阵白浪,密密麻麻的雨点像刀刃般落入海中。
他转身往上游去,只给何秋韵留下一道背影。
何秋韵来不及躲避,蚕丝只碰到梁玉的发尾便被雨水拦截。
身子越来越重,眼皮沉沉,似乎立刻就会睡去。
“不是在这里。”
迟宴?何秋韵的眼睛睁开了些。
“那几个字,我想亲口告诉你。”
舌尖被牙齿咬破,铁锈味在口腔里横冲直撞。
前半生他很少感受到爱,也没想过,真的会有人平白无故来爱他。
可迟宴就是这样的。
我死了,迟宴会伤心吗?他想着,脑海里冒出迟宴抱着他冰冷的身体一言不发的场景。
这比他之前做过的任何噩梦都更加恐怖。何秋韵脑子乱乱的,但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他不想让迟宴难过,也不想看见他哭。
蚕丝从梁玉那头收回来,眨眼间,左侧那股半长的头发被银丝割破。
黑色的发丝顺着波涛飘散开来,发丝脱离了母体越长越长,很快,深不见底的海水里四处都是。
许岁岁,师父这下真的变成蜘蛛精了。
何秋韵苦笑,那些黑色的发丝忽然发出银光,昏暗的海底霎时间被照亮。
梁玉不可思议地回过头,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疯了?
何秋韵勾起唇冲他微微一笑,身体的疼痛已经被抛之脑后。蚕丝穿破水面像四面八方飞去。
最后几股绕住梁玉的身体,将他往脚下的黑洞拽去。
再坚持几秒他就能将所有人带出。
蚕丝充斥了整个梦境,这里俨然成为了它们的巢穴。
蝴蝶从丝线上飞出,就在一切都将结束之时,梁玉从远处扑来,他禁锢住何秋韵的身子,两人齐齐向黑洞砸去。
何秋韵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从他嘴唇张开的弧度看出他在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一起去死。”
**
休息室里忽然有人“哎哟”叫了一声。迟宴和赵竹之对视了一眼,朝那人的方向看去。
那是个中年男人,他倒在乒乓球桌下面,手里还握着球拍。只见他眼皮翻动一瞬,随后,缓缓睁开双眼。
迟宴眼皮一跳,醒了?还没走进看清情况,身边又陆续有人苏醒。
“诶,我怎么睡着了?”有人迷迷糊糊直起上半身问。
醒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迟宴回到何秋韵身边,面前的人却毫无反应。
迟宴转头去看赵竹之:“小秋怎么还不醒?”
赵竹之神色复杂,没有回答。
迟宴摸了摸何秋韵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比刚才还凉了几分。他把对方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里,给赵明星拨了个电话。
“喂?”
“喂!”接电话的不是赵明星,而是秦泽琰,“迟宴你那边怎么样了!我们刚刚在路上看见好多人都醒过来了,现在外面好乱……哎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你们那边呢?小秋还好吧?”
“他不是很好。”迟宴低头看着何秋韵的脸,声音有点哑,“他还没有醒过来。”
“迟宴你别着急。”秦泽琰听他这语气,心也像是被揪起来一样,“肯定是多亏了小秋,这件事才结束得这么快,我们再等等他,你千万别急。”
“嗯。”迟宴说完挂了电话,一转头,却看赵竹之面色凝重。
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挣扎了半天才开口:“师父,怎么了?”
赵竹之伸出手,在迟宴看不见的地方有一根枯死的蚕丝。
他担心何秋韵,在把自己的东西全部交给他时,留下了一根。可如今,它已经坏死了。
“小秋他,好像出事了。”
**
迟宴报了警,随后抱着何秋韵,跟在赵竹之身后找到了之前那个神秘的休息室。
手术工具散落一地,四处乱糟糟的,梁玉还躺在最初的位置。
迟宴把何秋韵的身体放在手术床上,赵竹之则去探梁玉的鼻息。两个人的状况十分相似,看来这并不是巧合,他们同时被困在了梦里。
迟宴看见梁玉的脸,气不打一处来,沉着声音问赵竹之:“现在有什么办法吗?”
赵竹之叹了口气:“有,进入何秋韵的梦里把他拽出来。”
就像何秋韵拽自己出来那次一样。
虽然出来以后不知道人会怎样,但这确实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可是……
“但我入不了梦了,小秋入梦前,我把所有的能量都给他了。”赵竹之说着用手掩面,“没有人能进得去了,何秋韵,他真的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造梦师了。”
迟宴瞳孔猛地收缩,什么?
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天花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地板好像也在上升,他夹在中间,无处可逃。
没人进得去了?什么意思,迟宴手指抓住床沿,何秋韵再也出不来了吗?
他俯下身子,凑在何秋韵耳边说了些什么。他期待对方给他一些回应,哪怕是转转眼珠也行。
可是对方没有反应,对方再也无法给他做出回应。
“骗子。”迟宴哑着声音说。
他说完回头,看到地上的梁玉,几步跨上前去,拽住对方的衣领,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几乎快要向对方砸去。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许岁岁看起来像是刚哭过,声音颤抖着,但音量极大:“爸爸,我要去救师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