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姝看着街上迎面走来披麻戴孝的队伍,这才想起来今天是陈夫人出殡的日子,自那晚也已过去了三日。陈家父子前日便被押入大牢,独剩下那二女儿桃桃,不知世事,一派天真。
耳边忽然听到一句唠叨,原来是站在许姝身边的老妇,只见她抹着泪花道:“天杀的,造孽呦!留下五六岁的孩子受苦受难的。”
棺椁从她的眼前而过,走在前头的人,从筐里抓出一大把纸钱,洋洋洒洒地抛在空中,伴随着众人的哭声,旋转着落在肩头、地上。最后被人碾进泥土里,仿佛陈夫人短暂又绚丽的一生。
其中,一个矮小又瘦弱的身影映在了许姝眼中,是桃桃。她披着被折了又折还是有些大的孝服,安静地走在人群中。在一群哭闹声中,只有她倔强又可怜,显得和四周的大人格格不入。
王丛在许姝身边道:“你看这孩子,眼神多像你,倔得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十年前,许姝逃生后,浑身上下又黑又瘦,倒是那倔犟的双眼,让王丛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就把她领回了家。
自此,许姝便被王丛夫妇当亲生孩子扶养。听婶婶说,她幼时以捕鱼为生,身子染了寒疾,治好后就不易有孕。许姝来了以后,便一家三口生活至今。
许姝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桃桃,她俩命运相仿,自然是能体会到失去双亲的滋味。那是一种种就算好了,可是看见伤疤还是会记起的痛。也多亏了婶婶的悉心照料,许姝才能健康长大。
王丛看着许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桃桃,心下倒也明了道:“桃桃是个不错的孩子,跟我们也有缘,不如……”
她眉间闪过喜色,似乎下一刻就要上前将桃桃领回去。可直到听到王丛接下来的话,许姝内心燃起的火苗,被一把冷水给浇灭了。
“你替她找个好人家!”王丛佯装不明白许姝的心思,继续道。
许姝脸色冷峻,仿若数九寒冬天气里的冰雕,俊颜不怒而威。一字一句道:“我把她带回家,自己养着。”
在许姝看不到的地方,王丛似一只打了胜仗的狐狸,眉开眼笑。若是身后有尾巴的话,早已翘到了天上去。
站在二人身后的陆六,深知王捕头套路深,没成想连平日里冷酷的许姝,都拜倒在他手下。心中暗自喟叹道,姜还是老的辣。
街道上一阵敲敲打打,纸钱洒满整个街道,送葬的队伍停留在田边。棺椁入土,亲人守孝。桃桃跪于坟前,或许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亲人皆离她而去,最爱她的母亲也变成了冰冷的墓碑。
入了秋的风,带着些凉意和萧瑟,身着单薄的桃桃一声不吭,执拗地跪在坟前。街坊邻居不忍直视,红着眼去劝她,桃桃依旧不为所动。
就这样,从清晨跪到晌午,日头正烈,桃桃再也支撑不住,头重脚轻地栽进田里。躲在树下乘凉的许姝看到她摔倒以后,便朝田里跑去。把她抱到树荫下,幼小的身体蜷缩进许姝怀中,宛如一只幼猫。
她又是掐人中,又是擦脸,忙活了好一阵。桃桃才睁开双眼,迷迷糊糊间抱紧了许姝,抽噎地喊道:“娘,我好想你。”
许姝也心有所感,不再言语,只是双臂更用力地抱紧了桃桃。此时,所有的言语都不抵一个拥抱来的实在,让孤单的桃桃有肩膀可依,有家可回。
桃桃恢复以后,许姝便带着桃桃朝县衙走去。今日还是要当值的,若不是得了王丛的指令,她才不会平白无故旷了半日的工。
进了县衙,桃桃怯生生地跟在许姝身后,倒是孩子王陆六拿来些饴糖。许姝看着桃桃故作镇定的模样,时不时瞥一眼陆六手里的糖,也不开口讨要。她冷眼扫过,陆六在许姝的恐吓下,才识相地将饴糖递给桃桃。
接过饴糖的桃桃,浅浅朝陆六笑着,眉眼弯弯,甜得就像她手中的饴糖。
陆六凭借着逗弄孩子的本事,不一会就和桃桃熟悉了。许姝则来到县令书房,因着那日她尚有疑问未解开,便来书房寻沈云棠。
书房门半掩着,许姝走上前来,右手食指弓起,轻轻叩了两声。待她听到沈云棠说请进以后,才推开门,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沈云棠身边。
许姝眼神止不住地四下打量,书架上摆放着一排让她晦涩难懂的书,反倒是他书案上站着的木雕小兔吸引了许姝的注意。小兔雕得珠圆玉润,看起来憨态可掬,又宽又圆的大耳朵垂在脑后,手里还攥着一根胡萝卜,好似生机勃勃的小兔一般活蹦乱跳。
沈云棠顺着许姝的目光看去,落在了那小兔身上,他伸手将小兔拿起,握在手中。对许姝道:“可以看看,若是喜欢的话,我再雕一个送给你。”
许姝也不犹豫,直接从沈云棠手中将小兔拿了起来,或许是小兔太小,拿起时许姝的指腹轻轻掠过沈云棠温暖的手心,触到一股暖意。
让她本就荒芜的内心,重新播种下种子,发出了芽。她面上装作一本正经,实际内心慌地就像木雕小兔钻进了胸膛里,一跳一跳地。
她仿若自在的将小兔拿在手中,圆润的木雕,带着些沈云棠手心的温度,小兔很小只有一个手心这么大,端正地坐在她掌心,乖乖抱着怀中的胡萝卜。
小兔被她爱不释手的放在手里,沈云棠也如小兔一般端坐在座位之上,神情却不似方才坦然自若。倒是略微红了的耳垂,出卖了他。
更显得那颗红色小痣,越发显眼,似上好的玛瑙,闪着耀眼的光辉,直直的照进许姝心底。
她似打趣道:“沈县令,你的耳垂很红。”说着,又像是在提醒沈云棠,右手抚上自己的耳垂。
直到她看见,沈云棠脸颊浮上片片红霞,又慢慢晕开,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目光四处闪躲,就是不往许姝那里看。
许姝见目的达到了,这才放过红霞爬满俊颜的沈云棠,坦荡道:“这小兔雕得不错,你懂我的意思吧!”
沈云棠点点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说好。只听门口一阵响动,二人默契地朝门口看去,原来是陆六在急匆匆地推门。
陆六一阵尴尬,看着沈云棠酡红的耳垂,又看向许姝面色含着微笑,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
一时之间,三人皆是无话可说,面面相觑。还好陆六反应快,脱口而出:“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内心却想着,完了完了,这次闯了大祸。撞破了县令和许哥的幽会,以后指定会被许哥按在地上报仇的。手上动作一点不含糊,开门,钻出去,再把门死死关紧。
他也不走了,直接守在门口,给他们把风,生怕被别的捕快给发现了。
许姝见陆六带上门溜走后,缓缓道:“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沈云棠犹豫一番道:“无妨,他不会乱说。”心里却一阵疑惑,他陆六倒是误会了什么。
许姝放下手中的木雕小兔,将这几日的疑惑慢慢道来:“陈府那案子我还有几个疑问,偏厅的暗道是这几日挖出来的,工具还留在暗道里,是谁派人挖的。”
“那暗道是陈卓安所为,他不愿陈夫人死后还要和陈昌正同寝,偷偷在偏厅挖了个暗道将陈夫人送出去。至于外面那五个暗卫,不像是陈卓安能认识和结交的人,想必他背后定有人支持。”沈云棠斟酌一番道。
许姝又道:“信函也是陈卓安背后之人整理的?”
沈云棠舒缓的嗓音,慢慢道来:“信函乃陈卓安亲手所写,至于内容。对于陈夫人来说真假已经不再重要,当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无论怎么解释,在陈夫人心里都会先入为主地认定陈昌正有罪,其他任何的解释都是无用功。”
书房一阵静默,陈卓安正是抓住了陈夫人的心理,寥寥几笔写出了一封信函。不费吹灰之力使得陈家人反目为仇,还能将自己摘出去。可惜了,聪明没有放到正道上,终是自食恶果。
桌上翻飞的纸张,洇了墨,黑白交汇处不甚明显,就像努力很久却没有走上正道的陈卓安一般,最后成为了白纸上的一团墨。看似融为一体,却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沈云棠俊颜上的酡红渐渐消散,青丝朦胧中只留下耳垂那颗显眼的红小痣,晶莹剔透。许姝看到它,随着沈云棠的动作,荡来荡去,仿佛要荡到她的心里。
守在门外的陆六,耳朵紧紧贴着门口,要不是碍于许姝可怕的武力,他早就爬窗户上偷看了。他只是没想到许姝动作这么快,把刚来的县令都拐跑了,以后有了县令的撑腰,许姝不得横着走?
还不等他畅想以后,东街破庙的乞儿,在小豆子的带领下,来到了县令的书房前。
许姝正翻看着书柜上的书,沈云棠也在书案上写着手记,突然听到门外响起的嘈杂声。
是陆六,他猛地推开门,身后围着小豆子他们,似乎有急事一般。陆六叫嚷着:“沈县令,小星星不见了,让小豆子跟你讲!”
许姝道:“她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怎么会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腼腆是不可能的,许姝是行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