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意识到了自己上了沈云棠的当。
而沈云棠早就逃之夭夭了,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不过这招式便是多用几次,沈云铮依旧会上当。
因为沈云棠心中如明镜儿一般,自家兄长自幼脸皮薄,遇到女子总是不敢言语,唯独与周家阿姐不同,沈云铮和她一起从师、习武、就连后来从军以后也是好搭档。
可这时间过了久了,沈云铮也生出了几分的惧意,隐晦的心思不敢提及,怕在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万一哪日战死沙场,她也不至于丧了夫君。
这些事即便沈云铮不愿提及,可聪慧如沈云棠也是一眼便能看懂的。
不过他可不愿点醒深陷迷雾中的沈云铮。
沈府终于团聚了。
一向克己复礼的沈父,从未有今日笑得开怀,他的两个儿子都从远方归了家。
其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身为将军的大儿子回家,这就意味着边疆无战火硝烟,贫苦百姓不再受战火摧残,亲人流离失所、阴阳两隔。
二儿子归家,则意味着上京的百姓安居乐业,各家各户勤劳本分,能依靠着自身手艺过活。
为国为民,无非就是以百姓为根基,正所谓民富才能国强。
沈父拿起酒壶,往自己的杯中倒了满满一杯,方才还带着几分笑意的面上,此刻却隐隐泛着寂寥。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便又添上了第二杯。
如此反复,直到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醉倒了,这才作罢。
只是在他半梦半醒时,嘴里不停地呓语道:“仲牧……无能。”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直到他渐渐熟睡之后,才不再言语。
彼时沈府的餐桌上,只剩下了沈云棠和绮还尚为清醒,没有饮太多的酒水。
不过沈云棠早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并未多言语。
等他被下人搀扶着送往自己的房间时,沈云棠佯装醉酒的模样早已经恢复正常。
他暗自思忖着沈父那句话的含义,却没有任何的头绪。
毕竟沈父自圣上继位就开始任大理寺卿之位,每日本本分分的恪守职责,从未有任何亏欠之人。并且所有经他手的案子,都会找出最后的凶手。
想到这里,沈云棠眉头紧锁,依旧没有找到半点的头绪。
夜已深了,他明日还有要紧事,便抬手将案几上的烛台给熄灭了。
顺着从窗台钻进来的月光,沈云棠往自己的床榻上走去,躺进了锦被中。
在半梦半醒时分,沈云棠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在上京的许姝。
也不知今日她在做些什么,是否又忙得熬了通宵。
他的思绪因着许姝而变得放松,直至陷入沉醉的梦乡。
上京,县衙。
许姝早早地就躺在了床榻上,也不知怎的,她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的。
自沈云棠走后,许姝的魂儿就仿佛也跟着走了。
便是陆六讨打地迎在她的面前,许姝也一幅冷着的模样,从他身边经过,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陆六。
反倒让陆六以为许姝改了性子,继而所有挑衅的动作愈加猖狂。
直到他拿着新得来的,几颗上好的饴糖来找许姝,这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
陆六喜滋滋地带着饴糖,面上的笑容都亮了几分,活像是十岁出头的毛孩子一般。
这饴糖平日里可吃不得,今日能吃上也是因着快过年了,王丛才舍得买来吃。
陆六慢慢踱着步子,一手轻轻抛起手中的饴糖,目光不时地看着被心事给烦扰的许姝,开始喟叹道:“这饴糖可真是甜!”
边说他还边用眼神偷偷打量着许姝,生怕她不与自己抢饴糖。
而坐在桌子对面的许姝,她的思绪早就随着沈云棠的离开而走远了,哪里还顾得上陆六。
不过陆六可不满足于这些程度,他开始朝许姝身边走去,顺道还带着几分好意的将手里的饴糖分给了她两块。
语气颇有些上扬道:“快尝尝,很甜呢。”
他兴奋的眸子泛起光亮,如献宝一般盯着许姝的动作。
许姝眼神开始渐渐活泛起来,她看着面前陆六递过来的饴糖,小心地用手指捏了一块小的,放进嘴里,甜甜蜜蜜的味道瞬间自舌尖开始蔓延。
“很甜。”
陆六得了许姝的赞赏,面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
他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饴糖,脸上带着几分的不舍,开始皱着眉头用帕子给包裹好。
许姝看着陆六一幅心疼的模样,询问道:“你为何不吃?”
陆六仰起头,冲许姝道:“带给小豆子他们。”
这饴糖甚是珍贵,陆六平日里也吃不上几回。往日里他拿了饴糖,总是霸占着不让旁人吃,为此许姝还揍过他许多次,今日反倒变了样。
这边许姝还没开口,陆六便惦记着城东破庙里的乞儿们。
随即她便起身,用赞赏的目光看着陆六,一言不发。
只这一瞬,她觉得陆六长大了。
曾经任人欺辱,唯唯诺诺到只敢偷着食物吃的陆六,现在也已经懂了许多的道理。
许姝抬起手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和你一起去。”
与满城的繁华不同,城东的破庙无人问津,甚至没有人知晓此处住着十多个瘦弱的孩子。
可许姝一打眼儿就能看到不远处那四处漏着风,被白雪堆出来的破庙。
来时她特意嘱咐陆六,沿街边支起的小商贩那儿,买点吃食。
而陆六也照做了,许姝怕陆六手中的银两不够,还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了许多。
就这样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地朝东城破庙走去,在漫天的雪地中,灯火阑珊的衬托下,朝着最偏僻的、无人注意的角落走去。
许姝还未走进去就听到里面孩子的欢笑声,虽然他们身上并无任何长物,可这欢乐的气氛着实是鼓舞了许姝。
她推开门往里走进去,陆六也跟在她的身后,如变把戏一般地将身后拎着的吃食一股脑拎了出来。
最重要的就是他们带来的饴糖,是这些乞儿们最是向往的。
虫虫踮着脚步走到许姝面前,一双黑乎乎的小手刚刚举过头顶,朝许姝小跑了过来。
小脸上冻得通红,却裹得比别的孩子都要厚。
显而易见的,其他孩子都把自己最厚的衣裳留给了虫虫。
一群没人疼的孩子,把最大的善意都留给了虫虫,抱在一起相互依偎着,度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哥哥,坐。”
虫虫张开了怀抱,欢迎着许姝和陆六。
而身后的陆六则将手中的饴糖摸了出来,塞到虫虫的手中,特别爽朗道:“快拿去吃吧。”
得了饴糖的虫虫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开。
而是用一只手在衣裳上蹭了蹭,等把灰尘蹭掉以后,才小心翼翼地揭开饴糖外面包裹好的帕子,从里面选了个最大的饴糖,攥在手心里。
举到陆六面前,软着嗓音道:“哥哥先吃。”
在乞儿中,虫虫虽然最小,可他却很是乖巧听话,即使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的饴糖,却还是忍住了,最后选了个最大的递给陆六。
陆六抬手轻轻摸了摸虫虫的头顶,“谢谢虫虫呀。”
接过虫虫手中的饴糖,放进口中,味道似乎比以往更甜了几分。
许姝看着眼前的一幕,一股暖流自心底流向四肢,最后在这白雪皑皑的冬日开出了花。
小豆子手脚麻利地搬出了几个木板,在下面塞了不知在何处捡来的转头,就这样一个十分简陋的“桌子”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他有些拘谨地摸着脑袋,咧开嘴笑了笑,手足无措地接过陆六手中的吃食,慢慢摊开在桌子上。
许姝眼尖地看到小豆子手上生出的冻疮,眼神黯淡了几分,却未说话。
抬起步子,走上前去帮忙了。
彼时破败的庙宇中,神像残缺,唯独搭起的桌子上,摆放着令人食指大开的美味。
反倒和这四周格格不入了起来。
可小乞儿们互相依偎着,借着吃完饭的暖意融融,跑到外面去追逐了起来。
闭口不提为何流浪,或许在他们心中,这不是流浪,是平淡时光里的一次相逢,也是这一生中最为值得怀念的日子。
夜已经深了,小乞儿们早就精疲力尽的抱着睡着了,丝毫不惧怕外面的风雪。
许姝和陆六也要回去了。
她走到外头,看着门口上光秃秃的一片,半点不像过年的样子,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许姝再转头看向别处,暖红色的灯笼在夜色下如同红果子一般,看起来热闹极了。
陆六也意识到了,“是灯笼。”
可这已经是深夜了,去哪里找灯笼呢?
许姝的动作略有些迟疑,随即看着陆六,轻声提醒道:“县衙!”
“明日王捕头可就能看到了。”,陆六的脚步慢慢朝身后退去,他不相信往日冷静的许姝能做出这般冲动的事情。
而且他有预感,若今日他陪着许姝做成了此是,明日里遭殃了就是自己。
许姝微微侧目,冷声威胁道:“不去?”
实则右手早就握住了腰间的剑柄之上,铁了心的逼着陆六去县衙。
“我……我去!”
再不答应恐怕就活不到明日了,孰轻孰重,陆六拎的门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