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过得飞快,颇有些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注一】的意味。
在这期间,县衙中也发生了几起啼笑皆非的小案子。
无非是东家豆腐贩在西街上买了五斤猪肉,等买完回家,拿秤杆子一称少了半斤。
人豆腐铺子的不吃这哑巴亏,当即提着肉去西街理论,西街也向来泼辣,一口咬定说是豆腐铺子的故意抹黑他家。
一来二往地打了起来,这就该县衙管了。
许姝领着捕快一视同仁地把两家带到县衙中,这下子两家人都噤了声。
肉铺子的说他家祖上就在这儿卖肉,秤杆向来足斤足两,怎可能故意少人家半斤肉呢。
豆腐铺子的不依不饶,说他们家卖豆腐,干的就是一清二白营生,怎么会白占了半斤肉,拐回来还要倒打一耙。
各家都有理,反倒难坏了看热闹的众人。
许姝自顾自地站在大厅门口,她心中知晓,沈云棠定会找出真相,便姿态慵懒地看着他们。
当然了沈云棠也不负众望的找到了真相,无非就是豆腐铺子的杆秤用错了。
他家有两杆称,一杆秤专门用来卖豆腐,比平常的秤要重上几两,这样等卖的时候就能用少一点的豆腐,赚同样多的钱了。
另一杆秤就轻了几两,等收豆子的时候就能少给上几个铜板,这样一来又能“赚”下不少钱。
至于沈云棠如何看出来,他只是先让人把那肉称一称,豆腐铺子的当家见事情快要败露,哆嗦着胆子抖搂了出来。
简易到不需要审问。
果然,沈云棠再派人用正常的杆秤一称,真就如那人所说一般。
后来这件事也就成了上京人人传颂的笑柄,而东街豆腐铺子的人自知理亏,赔了礼,道了歉,这事儿也就了了。
可等着他们的就是没了的信誉,直到后来日子越过越艰难。
转眼,冬日已快过完,来到了年尾上。
景渊着一身锦绣华服,眉眼间涌出阵阵忧愁,今日他来,就是为了向沈云棠辞行。
他要带着徐娘前往上京国都,将她的心愿给了了。
许姝在庭院中散步,特意往沈云棠房前多走了两步,其目的就是为了多看看他。
这边沈云棠刚从房门中踏着阳光走出来,许姝也刻意地往前走了两步,面上却是带着几分冷峻,她在强压着心中的欢喜。
她看着景渊朝沈云棠走近,朗声道:“我要会国都了,今日启程。”
沈云棠则思索了半晌,最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眼中带着清浅的笑意,点了点头。
他知晓景渊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无非是劝自己和他一同回国都。
而许姝虽然离他们不是特别远,可她看得一头雾水,她想不明白,景渊都要走了,为何沈云棠这般高兴。
莫非是,他也和自己一般早就厌倦了景渊?
这个想法刚在脑海里形成,她就自己否决了,毕竟沈云棠和景渊是旧相识,若是厌烦,恐怕早就厌烦了。再者说了,依着沈云棠端正的君子做派,即便是再厌烦的人,他也不会当面庆幸。
除非,……他也要走!
许姝得出这个结论以后,心中只觉得一阵颤动,继而涌上丝丝缕缕的酸涩之感。她不知晓为何会这般,可心头已经被酸涩给攻城略地了。
她快步走上前去,佯装洒脱地转移了话题:“你一人派送徐娘?”
景渊听后,微微挑挑长眉,唇角勾起一抹坏笑,自信道:“我一人,足以。”
许姝脸上浮现出一抹质疑。
景渊见目的达到之后,继续问道:“你何时回?”
这个问题许姝也想知道,所以她就竖起耳朵仔细听,不放过沈云棠的一举一动。
沈云棠扬起唇角,慢慢笑了起来,细碎的柔光自瞳孔中慢慢扩散,仿佛天上的明月,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过几日。”
原来他今日不走呀,许姝心中的酸涩情绪一扫而空。
“也可以,不过还是要早些归家。”,景渊抬手拍了拍沈云棠的肩膀,故作老成的嘱咐道。
显然是忘记了自己比之沈云棠还要小上三四岁。
随即话锋一转,“既如此,不如早些提了徐娘上路吧。”
沈云棠点点头,便领着二人往牢狱走去。
许姝走在沈云棠的身后,她有些担忧,毕竟让他见隔着血海深仇之人,却什么都不能做,还要时刻承担起她的安危,恐怕会引出沈云棠的旧疾。
却一边又想着,早晚都要见一面的,一味地逃避,半点用处也没有。
就这样,原本果敢的许姝,这一路上都在纠结。
直到牢狱的门被推开,许姝感觉到手掌被一股暖流给拥着,她抬起头,对上沈云棠关切的眸子。
耳边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声线道:“无妨。”
简简单单两个字,许姝心中就升起了无限的勇气,同时,她也相信沈云棠能克服这些困难。
就这样,许姝随着他们的脚步,来到了牢狱内,彼时怀青还在熟睡中,身体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弯曲在众人面前,只剩下胸膛在一上一下的呼吸,证明着他还在活着。
而坐于对面的徐娘,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身上的衣裳还是初入县衙时的那身,此时早就看不出当时的模样。
许姝再走进一些,看到徐娘陷下去的脸颊和枯瘦的身板,哪里还能看出之前的美艳模样。
在意识到有人来时,徐娘慢慢睁开了阖着的眼睛,干涩的瞳孔上下转了一圈,这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来了。"
因着太久没有说话,嗓音听起来太过于嘶哑,给人一种她哭了很久很久的错觉。
可许姝朝她的联行看去,丝毫没有看到流泪的痕迹。
景渊开口道:“我们来遵守约定,带你见圣上。”
圣上?在徐娘心中这是个逐渐模糊的影子,她扶着身旁的墙壁,勉强站了起来。
拖沓着脚上的镣铐,一步步地挪到了栏杆前,她的双眼看起来平静无波,倒像是一口深井,站在井口处往里望,什么也看不到,却能感觉到阴森的黑暗将人慢慢裹挟其中。
直到徐娘靠近了烛火照耀的地方,才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国都了。”,她仿佛感慨一般,将沉积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许姝静默地站在栏杆前,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幅警备的模样。
她听到沈云棠用平静的语气慢慢道:“是该回去看看了,莫绾。”
此去便是将这陈年旧事给彻底解决。
“莫绾已经死了。”徐娘开口反驳道。
沈云棠转头示意许姝将牢门打开,接着便让许姝往她的手上戴上了沉重的镣铐,此番举动下来,熟睡着的怀青早已转醒。
他挣扎着身子坐了起来,坚定的目光透过漆黑的长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瘦弱的徐娘。
仿佛徐娘出了任何事,他就能抛弃人间一切,随着徐娘而去一般。
徐娘此时已经身披沉重的镣铐,行动皆是困难,不过她还是靠着自己的毅力,从牢狱中走了出来。
她的眼神似乎是在刻意地躲闪着怀青的目光,低垂着眼睑一字一句道:“怀青,自今日后,生死不论,我和你们再无瓜葛。唯独这声对不起,是我之性命也无法抚平。”
她抬起眸子,静静地注视着每一个人,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口道:“我徐娘对你们有愧,只求今后,不复相见。”
不相见,才没有遗憾,才不会心生怨怼,才不会在轮回之中再次铸成大错。
话已到此,徐娘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身体随着手掌慢慢匍匐在地上,朝对面的的怀青和怀玉们,行了一个大礼。
再站起身时,徐娘已经随着景渊的脚步,头也不回的消失在牢狱中。
县衙门口的马车早已经备好,景渊先将徐娘扶上去,这才转身朝众人做出最后的送别。
直到送别的队伍越来越少,景渊才将心底话对沈云棠说了出来。
“你若对她有意,过几日回家就可以提了。”,说完他眼神扫过不知情的许姝,开口道。
还不等沈云棠出声,他继续道:“只是可惜了许姝,你都已经二十又五,她才十七八,大好河山还未走出去看看。”
话里话外无一不是暗讽沈云棠“老”。
沈云棠敛住了笑容,催促着景渊赶紧上马车。
待他走了以后,沈云棠心中开始疑惑,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而许姝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了。
腊月二十五的这天夜里,地面上落下松松散散的雪,风一吹就开始四处飘荡。
清冷的月光映照在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
许姝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想来过不了两日沈云棠就要走了,或许在他走之前还是能赶上,自己为他准备的礼物。
第二日,起了大早的许姝踏着地无人经过的雪地,在上面留下来一排足迹。
远远望过去,别有几分意境在其中。
刚出门不久,许姝迎面遇上了走过来的王丛,他一脸凶悍,不怒而威,行走起来甚是彪悍,脸旁的络腮胡都在他的行走中,一阵抖动。
他嗓音粗犷地问道:“不去校练场?”
许姝怔愣了片刻,无奈之下,只好顺从着王丛,点头道:“去。”
“跟上我。”,撂下这句话,王丛便继续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摘取自王勃的《滕王阁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