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景渊。
许姝脑海中第一个想出来的人影就是他。
虽然自己与他不是特别对付,可是此时事关沈云棠的安危,定不能意气用事。
待她用巧劲把自己的手腕从沈云棠手中抽出来以后,许姝垂眸看着睡不踏实的沈云棠,轻声安抚道:“好好睡吧,等我回来。”
话音一落,她便抬起脚步,朝房门走去。
只留下半梦半醒的沈云棠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眉头紧锁。
若说去哪里能找到景渊,无非就是些酒肆、茶馆儿。
许姝翻身从房檐上快步跑过去,眼神粗略的从地上人影扫过,依旧没有找到景渊的身影。
直到一个娇俏的女子在大街上出现,她身影修长,明眸善睐,举手投足间带着大家风范。
唯独身量有些高挑,比之许姝都要高出半个头。
不过,许姝不甚在意。
忽然,一个身影快速地从女子身边跑过,伸手扯过她身上的香囊。
她站得高自然看得真真切切,光天化日之下,还能在她眼眼皮子底下明抢。
这许姝岂能袖手旁观。
她自屋檐上翻身跃下,身姿轻盈如燕,足尖轻轻点地,三两下就能跑到这窃贼面前。
不过这个窃贼身姿灵活,如一条活泛的鱼儿一般,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中快速游走。
几个跨步间,就借着对地势的熟悉,将许姝远远地抛在人后。
这点小伎俩怎可拦得住许姝。
原本被她收好的长剑此时已经握在手中,不过许姝没打算继续追上去,反倒借着轻功身体腾空,朝墙上飞去。
上京地处繁华,多是亭台楼阁,旁的小路小巷也数不胜数。
也因着地势,站得高望得远,许姝锐利地眼神紧紧锁住窃贼的身影。
她身影轻浅若鸿毛从水上掠过一般,飞到对面的墙壁上,沿着另一个方向跑,脚步开始逐渐加快。
然后从天安而降的落到窃贼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许姝手中的长剑直指他的前胸,冷声道:“站住,不许前进。”
说完,她一个侧身,躲过了窃贼扔过来的异物。
神色冰冷地走上前去,反手制服了这个窃贼。
她刚往外走了两步,走出了巷子,就看见方才的那个女子,急切走了过来。
“是你?”许姝诧异道。
来者正是许姝苦苦找寻的景渊。
他挑挑眉装作毫不在意道:“不许本公子穿得好看一点了?”
可眼神却死死盯着许姝手中的窃贼,因着面上太过阴鸷,显得方才的话都失了俏皮之感。
“拿来。”景渊伸出手,对窃贼道。
窃贼扭捏了半晌,终于从自己的宽大的衣袖中把得逞没多久的香囊拿了出来。
颤抖着身子,递到了景渊手上,若是方才他能知晓此人是个男子,那他定不会抢这个香囊。
不过此时多说无益了。
许姝手中,暗暗用力,将窃贼制的服服帖帖。
她慢慢褪去了方才诧异的神情,开始正色道:“沈云棠出事了,快去一趟县衙。”
原本还在认真检查香囊的景渊听到许姝的话,手上动作都开始一愣,随即连忙将香囊安放妥帖。
为了维持住景渊、景大公子风流倜傥的模样,许姝特意让他重新换了一件衣裳,这才随着她朝县衙走去。
这一路上,还算顺利,许姝进了县衙就将手上这个窃贼交由陆六,转身便领着景渊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边走边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等到了卧房门口时,许姝先是停顿了片刻,待听到卧房没有声音发出来时,才推开门,慢慢走了进去。
景渊也跟在许姝身后朝卧房走进。
彼时沈云棠眉头紧皱,额角沁出了许多细密的冷汗,身子止不住地开始发抖,似乎是魇住了。
许姝走上前去,低声轻唤着他的名字,直到唤了三声后,沈云棠才悠悠转醒。
长睫慢慢睁开,眼神中透露着几分细细的恐惧,还有一些刚醒的茫然,待看到是许姝之后,沈云棠才放下戒备,用手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开口就是喑哑的嗓音,半天没有说出话。
许姝忙走到桌前,抬手倒了一杯茶水,递到沈云棠干涩的唇瓣上。
他低头顺着茶盏,轻啜了起来。
几缕调皮的秀发则顺着沈云棠的动作,轻蹭过许姝的手腕,传来几分若有似无的痒意。
景渊看着眼前一幅浓情蜜意的模样,轻轻咳了几声,才担心道:“云棠,你怎么就不能注重自己的身体呢。”
这话说得也是直白,毕竟沈云棠自幼时起身子骨就是弱,倘若不是在络身边待了几年,恐怕是早早地就身亡命殒了。
他看着此时正虚弱地沈云棠,原本斥责的话语,硬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有了那盏茶润润喉,沈云棠的嗓子也不似方才那般生疼,现在可以轻声讲话了。
他低声道:“抱歉,一时气血上涌,让你们担心了。”
这话倒是让景渊给唏嘘了。
毕竟他可是虚受了这份歉意,而沈云棠实际要道歉的人是许姝。
景渊心中门儿清,他也就是借了许姝的光。
随即站起身来,对许姝说:“请你先避避嫌。”
许姝点点头,便打开房门,顺从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两个人在房内。
随着许姝合上的房门,景渊的脸色愈发阴暗,他呛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闻言,沈云棠愕然抬起脑袋,看着景渊。
他不明白景渊为何会说出这般凉薄的话语,过了片刻他又似相通一般,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哂笑。
盯着景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让我如何放下,是听着她的遭遇夜不能寐,还是守着那抔黄土疚心疾首。”
“可你这样做,她们就会释然?我告诉你这一切都不可能。”
景渊索性不再好言好语的安慰,开始说一些戳沈云棠心窝子的话。
沈云棠强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景渊的面前,眼中隐隐有泪光在闪烁。
他声音渐渐不在那么透亮,仍旧断断续续地开口道:“络是我的亲人,她遭奸人杀害,那时我在做什么,我对此毫不知情。”
“现如今我亲耳听到络的惨状,却无能为力,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杀,贼人为非作歹却不能擒,我该如何?你说,我该如何?”
沈云棠的语气慢慢加重,胸膛开始急剧颤抖。
他的五指因为用力开始泛起淡淡的青白色,双脚无力地向前挪动着。忽然,他的身体猛地一倾倒,沈云棠扑地上前,慢慢攥紧景渊领口的衣裳,语气带着些悲怆之情。
这不是以往那个冷自持的他,景渊看着癫狂的沈云棠,欲言又止。
等到他慢慢松开攥紧衣袖的手掌,景渊用手指抚平了领口的褶皱,才开口道:“所以你就失了以往的冷静,用惩罚自己的方式来惩罚那些奸人。”
他冷着眼,睥睨着沈云棠,呵斥道:“沈云棠,你在自轻自贱是么。”
这是景渊说得最重的一句话。
自他和沈云棠认识以来,景渊处处以沈云棠为榜样,唯独这件事上,沈云棠因着关心则乱,反倒让那些人给拿捏住了。
景渊不愿意让沈云继续沉湎在悲痛之中走不出去,只得出此下策,下了一计猛药。
沈云棠原本带着恨意的眸子听到这句话之后,赫然停顿了片刻,再抬眸已是一片清明。
他哑着声音,略带歉意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说罢,他便不顾及景渊是何表情转过身来,缓慢地朝床榻上走去,彼时他的背影看起来甚是单薄,往日挺直的脊梁稍稍前倾,呈现出一种无力地感觉。
景渊不忍再看下去,随即移开了目光,半晌后,他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房门,朝外走去了。
许姝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只听见屋内发出了几声争执,过后就是长久的静默。
然后,景渊就推门而出了。
她迎着景渊,走上前去,眉间隐隐浮现出淡淡的忧虑,低声问道:“他好些了吗?”
景渊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便丢下许姝继续朝庭院中走去。
独剩下许姝一人站在半开的门前,踌躇不前。
少顷,她抬步走进了屋内。凝眸瞥了一眼沈云棠,只见他无力地半坐在床榻上,任凭发丝划过苍白的脸颊,垂在床沿,只剩下黑白分明的眸子半阖着,破碎感扑面而来。
许姝转身将房门掩上。
抬步,走到了床榻前,将温暖的手掌轻轻盖在他瘦弱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
“想哭,就哭出来吧,总比憋在心里好受。”
许姝半跪在床榻前,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一般,轻轻环住他的劲腰。
右手轻缓地拍打着他的脊背,她侧耳低喃道:“别怕,我还在你身边。”
沈云棠顺从地依偎着许姝温暖的怀抱,只觉得在她一下又一下地拍打中,自己那颗麻木、枯朽的心,开始汇聚出一丝暖意,直到手脚开始变得炽热。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他慢慢转动着干涩的眼睛,只觉得像是有什么要流下来一般,直到许姝的肩膀的衣裳慢慢潮湿。
沈云棠的肩膀也开始轻微颤动,却在许姝的声声安抚下,渐渐归于平静。
他的手开始环住许姝的肩膀,其用力程度,似乎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