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是能被好好隐藏。
而这个药材,沈云棠曾派人去多家药房打听,均没有卖的。
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这个药材是由东羌那里得来的。
他便将随身携带的书籍翻了个遍,这才在沈仲牧多年前记的《巫族异录》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书中记载,此药名夫姑妾,喜阴暗,难寻之,因量少而千金难求。
若研磨成粉燃之,可令人短时间内迷失心智,暂封五感,成了活傀儡。
只可惜此药点燃之后有异香,能沾发肤,长达十日之久。
即使终日沐浴也不能洗去,只能用味道强烈的熏香暂时掩盖住。
徐娘身上就有香到刺鼻的熏香。
可嗅觉灵敏之人,细细一嗅,便能分辨出来,
就算沈云棠不用再多解释,只要点燃桌上的夫姑妾一切谜底不就解开了。
他朝陆六示意。
陆六也明了似得点点头。
一手拿起桌上的烛台,另一只手从药材里挑出了个略小一些的夫姑妾,慢慢朝火焰靠近。
随着药材的燃烧,袅袅白烟开始向上舒张。
一股清澈的异香钻进每个人的鼻腔中。
许姝只嗅了一下就能分辨出,此香味和徐娘用力掩盖的香味一模一样。
陆六间药材被点燃,每个人都闻到了此药的香味,他才将药材上燃烧的红点,往桌子上一摁。
又怕没灭完,使劲在桌上反复碾压,直到最后一缕烟被他碾灭,这才舒了一口气,像是扔烫手山芋似得,扔掉了。
这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徐娘。
恐怕就如同少了狼王的狼群一般群龙无首,最后一群狼从此绝迹在草原之上。
只可惜此时的徐娘还是一幅临危不乱的模样,和初见面时一样,一样的风情万种,顾盼生辉。
许姝将腰间的长剑往桌上一叩,清脆的响声带起桌面微微地颤动。
她横目看了一眼徐娘,开口道:“不要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拿你没有办法,整个花满楼里总会有你的证据。”
此话听起来就像是审问烦人一般,奈何徐娘一幅不管自己事情的模样,不论旁人说好话歹话,她都不为所动。
就这样僵持到了后半夜,花满楼也渐渐归于平静,慢慢的四周的灯火都熄灭了。
唯独这间厢房,依旧灯火通明。只是里面坐着的人,各怀心事,都默契的不发一言。
就连守着门外的几位魁梧大汉,都不禁开始低垂着脑袋昏昏欲睡。
许姝见威逼利诱都不能引得徐娘开口说话,都快打算放弃了。
就听见沈云棠在一旁道。
“二十年前莫府丢了一个妾生女,你认识她吧。”
这话犹如一盆冰冷刺骨的雪水,兜头泼了徐娘一身。
寒冷的水,顺着脑袋朝全身流去,即便此时还是秋夜,可却能让她感觉到十八岁时她的无能为力,和一身凉意的血。
鲜红的血液喷溅到徐娘的身上,初时还能感觉到血液的温度,再后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变凉,变干涸。
最后和身上的破烂衣裳融为一体,再怎么用力地浆洗也不能恢复如初。
徐娘听到这句话,用力的摇摇头,眼神慌乱地看向西周,尽量躲避到沈云棠这双清冷的眼睛。
可在她的心底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徐娘阴暗地想着,原来这个世上并非只有自己记得她,也会有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想要迫切的打听她的往事。
心底的两道声音如天人交战一般,一会儿向这边倾倒,一会儿又向那边倾倒。
最终,理智渐渐占了上风。
徐娘叹了一口气,神色也归于一片平静。
或许只有此刻的她,才是她最原本的模样吧。
隐晦于多年前,被先皇带进皇陵的秘闻就这样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口中,慢慢道来。
十三年前,现任天子还未登基,可他早已在太子之位上坐了二十三年之久。
虽然这样说有违伦理,但他只盼着哪一天皇帝驾崩,自己好登基上位,坐在那万人敬仰的高位之上,受举国上下黎明百姓的朝拜。
在现任天子受册封这一日,天空上的星辰熠熠生辉。
国师连夜进宫拜见天子。
一路赶来风尘仆仆,气息乱成一团,往日里规整的衣带在他奔跑的路上早已经凌乱不堪。
着实是在帝王面前失了礼仪。
可此刻他却顾不得这么多了,毕竟这些和他要禀报的大事来比较就显得不值一提。
年老的帝王,此时还未就寝,身着一身明黄色寝衣在行宫之中来回踱步。
往日疲惫的神情中带着几分不易看出的焦虑之色。
身后跟着的太监总管,脑袋都快垂到地面上来,却只敢轻声道:“皇上,这么晚了,您该就寝了,不然明日……。”口中的册封大典还未讲完。
一道急切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者大声喊道:“皇上,臣有要事禀奏。”
他怕皇帝听不见,加重了语气又喊了一遍。
正在慢慢踱步的皇帝听到后,停顿了片刻,而后轻声吩咐道:“见。”
随后这门才缓缓打开。
国师可是片刻都等不及了,两手推开其中的一扇门就往里进。
隔着屏风,只能透过模糊光影,看到一团明黄端坐于屏风之后。
想来这边是当今天子了。
他朝天子所在的方向,端正地行了个礼。
待听到天子赐座的声音,才惶恐道:“今日之事,事关重大还望天子能恕罪。”
其实此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不久前就已经定下明日,五月初八为太子册封。
哪知这突然之间,天上星宿轮转,周身笼罩着一团,缥缈的紫气,兆头极好。
可他又怕冲撞了帝王之气,因此只能出此下策,将此事告知于天子,请天子定夺。
天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以后,先是怔愣了一会儿,不发一言。
过了许久,才爽朗的笑道:“这天象能佑我国繁荣昌盛,绵延不息,是个好兆头。”
这句话说完,便摆摆手,示意太监总管将国师请出去。
国师听完这句话,心下对圣意已经有了几分揣度。
明日的册封大典如期举行。
第二日时,场面十分盛大,十六岁的少年,还未弱冠,行为举止便显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稳重。
此人便是后来稳坐东宫长达二十三年之久的元贞帝,亦是景渊的父亲。
不过这些便是后话了。
徐娘的眉头微微挑起,带着几分对以前的幻想,开始讲述一个公主的一生。
太子册封大典上,不仅前朝忙碌,就连后宫也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处于宫斗最边缘的德妃产女了。
德妃入宫晚,比着天子还小了近二十岁,不过她如今也三十出头,还留有几分往日美人胚子的好底子。
所以小公主刚生下来就白白胖胖地像个面团子,小模样也长得特别讨人喜欢。
是天子的第十个孩子,也是他最后的一个孩子。
得知此事的天子,前脚刚忙完太子册封,后脚就忙不迭地赶过来。
见到小娃娃之后,他的心也跟着软了起来,随即天子就想到昨晚国师讲的话。
星辰突变,一团紫气凭空升起,果真是双喜临门,这个小福星也降生到了皇族。
因此天子,特地为她赐名为绵,寓意国运绵延不绝。
可一切都不向表面那样顺风顺水,她在深宫之中倔强的活着。
德妃出生低微,看似所有事情都不争不抢,可自从借着绵绵的光,享受过天子的宠爱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总是在没人的夜晚,在绵绵还未入睡时考查她的功课,背不会了就把绵绵从被窝里拽出来,点上蜡烛,继续学。
直到学会为止。
因此绵绵的课业在众多皇子公主中总是拔得头筹。
这也让她变得越来越生僻和目中无人,因为她知道她的身后有爱她的父皇给她撑腰。
犯了错时,撒个娇,巴结她的人就像蚂蚁一般,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这也养成了日后她骄纵的性子。
可绵绵不知道的是,生在皇族,所享受到的一切,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当天子爱你时,你便是他的掌上明珠,当天子不爱你时,你就是他手中的弃子。
甚至连弃子都不如,弃子还能落得个完美退场,而忤逆天子的代价就是死亡。
景绵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她已经十岁了。
在一个稀疏平常的午后,暖阳轻柔地打在她的身上,直照得她浑身懒洋洋地。
景绵便打了个哈欠,去找关系和她最为要好的七姐。
七公主名绝,顾盼倩兮,带着独一份儿的温柔恬静。
彼时七公主已经过了及笄之年,是天子十个孩子中仅有的一个待嫁年龄的女儿。
她是景绵这骄纵性格里唯一一个温柔以待的姐姐。
也是后来景绵和天子决裂的导火索。
如果说景绵的长相是带有攻击性的美,那么景绝就是寻常人家养出来温柔又娇憨的女子。
因此景绵得了空总是会在景绝耳边念叨:“你这么温婉,和绝这个字一点都不搭,要我说你不如叫景婉得了。”
每当这时,景绝总会笑着轻点她的鼻尖,装作生气的模样。
教训景绵道:“你呀,你呀。”
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却又娇宠的意味。
在很久之后,景绵总会在漫长的黑夜之中惊醒,那时她才意识道,景绝果真是应了绝这个字,决绝而又永远的离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