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沈云棠开始思索起来,最近这段时间他去过最多的地方也就是县衙了。
可满县衙里也遇不到徐娘啊。
脑海里的线索如水珠一般,连成线地一股脑往下落,坠到水坑里,形成了水洼。
如同沈云棠这断了的思绪。
许姝看着沈云棠俊秀的脸上,长眉微微皱起,整个人的气质都更显出几分忧郁来,看在她的眼里,整个人也不知不觉地跟着思索起来。徐娘美艳的长相,放在人堆里,那是看一眼都不会忘的脸,怎么她搜遍脑海都找不出来。
会不会是她记错了,许姝疑惑地摇摇头。
窗外暮色渐起,月牙儿不知羞地半遮半掩,今晚又是个不眠之夜。
花满楼里的人奏着小曲儿,伴着轻快的舞步迎接着夜晚的到来,一如往常。
夜色之下,三个黑衣人快步行走在房顶上,步伐快得能晃出重影儿。
为首之人正是那自诩风流倜傥的景渊景公子,沈云棠次之,许姝走在最后面,脸色冷若冰霜。若不是自己不想跟在景渊身后,定不会让沈云棠夹在中间。
想到这里的许姝,本就冷淡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徒留下浓墨夜色下匆忙赶路的身影,在屋檐上奔跑跳跃。
月上梢头时,三人到达了破落的莫府。
许姝上前走去将门推了开来,随着“吱呀”一声,尘封多年的莫府又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尘土已不在,大树上的红绸带随风飘舞,在寂静的深夜里旁若无人地与风共舞。
地上的枝丫落了一层,脚步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还未向前走两步,许姝就听到景渊道:“莫家如此破败,不知莫家人看到之候还能不能安息。”
说罢,他往前走了几步,踩到一个枯树枝,仿佛被绊了一跤,景渊努力稳住身形,这才不在二人面前失了颜面。
景渊还未站定,就听见沈云棠道:“还有一个莫家人。”
许姝心里正着急,没有功夫去理会这二人说了些什么,唯独沈云棠的那句话被她听进了心里。
身边一个人影慢慢踱步过来,许姝下意识地往右侧身,打算避过此人,见来者是沈云棠之后,她侧身的动作停止,又转变成了向左侧转身。
“小心,布局有变动。”沈云棠在许姝身侧低声提醒道。
自许姝进了这个院子便察觉到了,虽说是两三日未来,可这地上的枯树枝断不会如现在这般多且密,反倒是给人一种精心布置后的错觉。空气中隐隐传来淡淡的香味,混合着丝丝缕缕的腥味。
许姝等不及了。
她动作利落地朝大厅走去,丝毫不被四周诡异的氛围所打扰。许姝快步上前,将还在一个劲儿抱怨的景渊远远地甩在身后。
手里握住方才沈云棠点亮的火折子,将四周的蜡烛全部点亮以后,满室的画纸统统不见了。独独那副被泼上墨水的残画孤零零地挂在墙上的最角落。
站在许姝身侧的沈云棠微微蹙起眉头,此番情景,不用人说,许姝也知晓有人来过此地。
两人相视对望一眼,又默契的转开,朝两边的厢房走去。许姝朝着上次那个装着人骨的文竹房走去,丝丝缕缕的熏香气息愈来愈浓烈,她拿着衣袖掩住口鼻。
当紧闭的房门被推开时,乌黑的血液已经凝固,麻布衣裳下一个幼小的孩童蜷缩在里面,脸上的五官已经模糊,仅靠穿着已经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就连见过许多案子的许姝都不忍倒吸一口凉气。
反倒是后进大厅的景渊,一幅金贵模样,手中握着一块竹青色锦帕,举手投足间倒像是一个世家公子。挑剔的目光四下打量,最终停留在了,这副残美人图上。
说来倒也奇怪,这副美人图不偏不倚地挂在了这间厢房的对面,打开门,从里面就能一览全图。
这才让在偏厅查看详情的许姝看到景渊的动作和神情,不过这对于此案不重要,她的眼中只有地上这个面目全非的孩童,和那不翼而飞的美人图。
此时,沈云棠在这个偏房里面一无所获,地上零零散散地掉落几颗不起眼的小草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俯身将散落的药材捡起来,用手帕包着,拿在鼻尖轻轻嗅了两下,只有本身的药材气味,并无不妥之处。
沈云棠一反常态的松懈了片刻,似乎心中所想之事已渐渐露出了眉头。
听到景渊说话之后,沈云棠踏步朝许姝所在的偏房走来。
越是寂静的时候,人的头脑越是清醒。
许姝围着这个幼童已经走了好几圈,却始终不敢下手将覆盖在此身上的麻布取下来。光是从露出来的手肘和小腿,看这骨骼曲折的程度,便可以猜出,这个幼童生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为何是生前,以常人的骨骼弯曲程度,很难做到反向弯折,除非将各关节闭合处的手肘、膝盖用重物敲碎,才能摆放处或者说是呈现出,这种惨绝人寰的场面。
许姝强忍住心中的愤懑,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再三深呼吸之后,左手才轻轻地掀起麻布的一角,动作轻柔地将这个苦难的幼童以这种方式显现在自己的面前。
站在门前背朝着门口的景渊只感觉一股腥臭的气味仿佛爆炸后的爆竹,刹那间整个房间被这种气味给包围了,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苦大仇深起来,手中的动作不敢耽搁,下一刻就将那锦帕覆盖在口鼻之上。
待他适应之后,猛地回头向身后早已做好准备用手帕覆盖好面部的二人瞪去,口中的声音在锦帕的覆盖下,变得沉重起来。
景渊愤怒道:“如此恶臭,你究竟是何居心……”
话还未说完,他的视线就随之下移,看到了地面上干涸的黑红色血迹,和四肢呈诡异姿态摆放的孩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景渊朝孩童的面部看去。只那一眼,他便开始作呕,慌不择路地朝院子内跑去。
咒骂声和作呕声在院子里不停响起,许姝的目光从窗口慢慢转向了地上的孩童。
说是孩童,其实有些勉强,看个头应该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只是太过瘦弱,让人一眼看起来反倒像个孩童一般。是男是女根据面容已经分不清了,想要在这人满为患的上京中找出蛛丝马迹,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房间中一片寂静,无人言语。
沈云棠不发一言,清亮的目光浮上一片黯淡,静默半晌之后,他朝窗边走去,随手推开了紧闭着的窗户。
房中的恶臭渐渐散去,徒留下地上的孩童证明着这一切都曾真真正正的发生过。
被动晾在庭院透气的景渊,此刻主动走进房内,他朝沈云棠提醒道:“墙上挂着的美人图,我似乎在哪见过真人。”
随即他摆出一幅思考的模样,右手在下巴处摩挲着,直到泛了红,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许姝闻言接上他的话继续道:“花满楼旁的一处宅子挂的也有这幅画,画中画的都是一个人。”
“至于你说的真人,恐怕是在无中生有吧,景公子。”许姝将这几日遇见的人,一个个排除都没有想出在何处见过此人,心中只觉得景渊此人竟然在这等重要的事情上开玩笑。
握在手中的长剑瞬间又紧了几分。
若不是不想让沈云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恐怕这把剑早就架在景渊的脖颈上了。
许姝冷哼一声,不在理会一旁一头雾水的景渊,慢慢蹲下身来,仔细观察着这位小小的“证人”。
从上头盖骨开始,头发被剃掉了,额头至下巴处的皮肤呈溃烂的模样,皮肉翻滚出来,左脸颊的软肉早已不存在,严重处甚至露出了的森森白骨,似人似鬼。
嘴巴里塞着的布团被鲜血染了又染,如今早已成了乌黑的一团,分辨不出原先的模样。许姝的动作慢慢放缓,生怕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弄疼了这个小“证人”,又怕错过任何的细小线索,耽误此番办案的进展。
初秋的夜,还未泛着凉意。
大约一炷香的时辰,许姝早已满头大汗,她抬起手腕用衣裳蹭掉额头上的汗珠。
轻声道:“是女孩。”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震,恐怕这是一个还未成功的“怀玉”。
沈云棠闻言拿出了他在另一间房间找到的草药,递给许姝。
许姝接过草药,还未放在鼻尖闻,就听到沈云棠道。
“这是他们的制造点。”
她的心头仿佛被白绸给紧紧裹住,一圈又一圈,紧地她无法呼吸。只能拼了命地用手抓着身侧的长剑,企图得到片刻的残喘。
依旧不得方法,让许姝有一种看透所有却无能为力的无力感。
“如模具一般,产出许许多多的怀玉,而这个孩童就是这众多怀玉中的失败之物,被幕后的人丢弃在这里。”沈云棠解释道。
简单的一句话,说出了这个孩子悲惨的命运,却无法表达出她当时的心境,想努力活下去却被一次又一次的折断手肘、膝盖,最后只能睁着眼睛,承受着四周如恶鬼的人给她带来的疼痛。
不发一言地消逝在人间。
黑夜中,烛火四处跳动,照亮了墙壁上的美人图。
“原来这幅美人图竟是这个作用”,许姝手指指向了墙壁,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