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波劳累,扶渊不免疲惫,喝下药躺在床上不久便睡着了。
沈夕昭小心翼翼摘下他的面具。
或许是因为生病,闭着眼睛的男人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一直紧绷地拧着。
想到神仙哥哥今天居然想丢下他,沈夕昭还是觉得有点委屈。
算了,神仙哥哥现在还不记得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情有可原的。
沈夕昭暗暗叹气,开始学着小时候感冒时神仙哥哥照顾他那样,照顾扶渊。
好在扶渊的眉毛终于慢慢舒展开了。
怕他晚上再有什么事,沈夕昭也没有离开,靠在床边边看着他边打瞌睡。
后半夜,沈夕昭探了一下,终于退烧了。他整个人也困得不行,直接靠在旁边睡着了。
翌日清晨,扶渊刚动了一下,就发觉身上的被褥被人压着。
他看到趴在床边的沈夕昭。
但这个姿势,显然睡得不是很舒服。
这也导致他睡得很浅,察觉到动静便迷迷糊糊睁开眼。
“神仙哥哥……”
睡眼惺忪的少年头脑还不甚清醒,黏黏糊糊地喊人,语气熟稔得像是喊过千遍万遍。
扶渊一阵恍惚。
似乎……合该有个人这么喊他。
沈夕昭揉了揉眼睛,意识在慢慢回笼:“哥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嗯。”扶渊应了一声,沈夕昭赶紧爬起来倒了杯水给他。
看着他喝完一小杯水,沈夕昭又探了下他的额头,而后松了一口气。
少年柔软而又带着暖意的手心覆盖在额头之上,离开之后温度依然在皮肤上残留。
扶渊垂眸,垂落在被褥上的手掌慢慢收紧。
攥紧,又松开。
扶渊问他:“为什么叫我神仙哥哥?”
他不是没听过外界对他的议论。
不苟言笑,凶神恶煞,视人命为草芥,手中沾满肮脏的鲜血。
听得多了,连他自己都这样觉得。
神仙?
这么神圣、干净的一个词,不适合他。
你就是我的神仙哥哥啊。
但他不能这么说。
站在床边的少年明显变得局促起来。
扶渊好似并不着急,只静静看着他。
“因……因为,哥哥很好,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会在我难受的时候陪着我……”
扶渊沉吟。
就因为那日容许他借宿了一晚吗?
“别人都不搭理我,讨厌我的时候,只有你出现在我身边,就像神仙一样。”
沈夕昭说的不算是假话,看着扶渊时眼里都是澄澈纯粹的光,近乎天真。
他笑了一下:“而且我不是说过了吗?哥哥长得好看啊!就像神仙一样!”
但沈夕昭还是有些委屈:“如果你不赶我走就更好了……”
见神仙哥哥不说话,沈夕昭赶紧道:“我不会碍事的,我可以帮你端茶倒水,洗……洗衣做饭……”
“洗衣做饭?”扶渊低声喃喃着这两个字,俊眉微微上挑。
“……”沈夕昭一张脸都烧红了,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后殷勤地又为扶渊倒了一杯水,“反……反正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双手捧着茶杯举到扶渊面前,一双无辜的狗狗眼直勾勾盯着他看。
这可怜状,好似谁不答应他的请求便是罪无可恕一样。
扶渊神色淡淡,伸手。
沈夕昭面上一喜,忍不住表白道:“我就知道神仙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你啦!”
语气诚恳、直白,眼神中不含一丝虚伪和奉承,有的只是满腔赤诚和近乎天真的纯粹。
扶渊很清楚,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手指猝然收紧。
扶渊的第一反应是:不、不知羞!
眼睫不住轻颤着,这是压抑内心情绪的表现,他索性狠狠闭了下眼睛。
放在被褥上的一只手紧紧攥着,青筋紧绷微微突起。
沈夕昭却有些微妙情绪。
以前他常常这么说,神仙哥哥每次都会摸摸他的头说一句:“哥哥也最喜欢阿昭。”
可是如今神仙哥哥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沈夕昭看到他的脸色似乎更冷了几分。
沈夕昭鼓了鼓腮帮子,忍不住追问他:“我以后还能叫你哥哥吗?”
扶渊垂着眼,又从容地抿了下茶杯。
沈夕昭眼巴巴望着他,然而后者视线完全不在他身上,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他的话。
外头在这时传来敲门声,继而是钟子穆的声音:“小昭,你们醒来了吗?可以用早膳了。”
“来了。”沈夕昭边往门口走边回头看扶渊,“哥哥,你饿不饿?要先吃点东西吗?”
“嗯。”
“吱呀”一声,沈夕昭开门开到一半,动作戛然而止。
“小昭,你怎么了?傻乐什么啊?”
“没有啊!”沈夕昭彻底打开门。
神仙哥哥回应他了耶!反正……就算不让叫也叫多回了。
*
钟子穆一大早就去了市集寻找可以为叶林解毒的药材,但最终只找到了一味甘锦草。
“不过我遇到了一位老人家,他告诉我青霜藤生于北漠。”
“他儿子正好就在北漠,我已经拜托他写信给他儿子,帮忙寻了送回来。”
沈夕昭眸光一亮:“那太好了!另一味枝莲金丝桃呢?”
钟子穆叹了口气:“这枝莲金丝桃实在稀罕,是西域岛百年才长一次的产物,运输颇费周章,且贮存条件苛刻,恐怕……”
“不过那位老人说京城达官贵人众多,或许能找到。”他说着看向扶渊,“澹台公子,你们要不要去京城碰碰运气?。”
扶渊稍稍思索:“可以。”
西域岛主年初便献了一枝金丝桃给他,扶渊自然不担心。
但他依然决定启程回京城。
临行前,叶林神色平静,半点没有将死之人的恐惧和绝望:“主子,我已让人传出消息广泛寻解药,那边都以为是主子您中毒了。”
扶渊点头:“很好。”
“只是……”叶林不理解,“他们若想置您于死地,为何要用这发作时间如此漫长的毒?”
“三个月……”
叶林喃喃着。
扶渊轻轻转动拇指上的扳指,眼神沉静:“那便陪他们玩玩。”
下一瞬,扶渊眼中的寂然猝然漾起阵阵涟漪,微妙的笑意自其间晕开。
叶林话到嘴边突然噎住,满脑子的猜测和应对计策也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顺着扶渊的视线,叶林看到了外头的沈夕昭。
他正在收拾东西。
钟子穆一会儿拿点吃的,一会儿又怕他路上无聊,给他准备了些解闷的小玩意儿,一股脑儿将东西往马车里塞。
“装不下啦装不下啦。”沈夕昭一边说着拒绝的话,眼睛却巴巴地盯着那些物件看。
手上的动作也十分诚实,将一个小玩意儿揣进兜里,苦恼道:“哎呀最后一个了,真的不要啦!”
沈夕昭似有所感,也突然看向这边。四目相对,沈夕昭朝这边招招手,绽出一个近乎绚烂的笑容。
两眼弯弯。
扶渊负手而立,只微微颔首以示回应,脸上并未泄露出一丝愉悦的痕迹。
叶林:“有沈公子跟着您一起去,这一路应当少不了乐趣。
扶渊不置可否。
叶林想了一下:“用不用多派几个护卫?”
扶渊不以为意:“一个小孩儿,我还护得住。”
又顿了一下。
算了。
“按你说的做。”
“好的!”叶林兴致莫名高涨,“我会让护卫躲在暗处的,不会吓到沈公子的。”
扶渊声音很轻:“有那么不经吓么?”
“救命!”
像是为了反驳他的言论,外头传来沈夕昭哇哇乱叫的声音,他急起来第一时间喊的是哥哥:“有毛毛虫!”
沈夕昭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将毛毛虫甩得老远。
但他还是疑神疑鬼,非要钟子穆给他找找身上还有没有毛毛虫。
扶渊啧了一声,回应叶林方才的话:“你看着办。”
“对了,修书一封,即刻发往谢御史府上。”
叶林中了毒不便长途跋涉,留在钟子穆家里养伤,因而只有扶渊和沈夕昭上路。
沈夕昭起初还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又冒出一些强盗来给他们下毒!
但走了好几天还是十分平静,一点事儿都没发生,沈夕昭便稍稍放下心来。
沿途风光都是从前困于别墅之中的沈夕昭不曾见过的,许多时候他都会为大好山河的壮丽所惊艳。
不过还惦记着要给叶林找枝莲金丝桃,沈夕昭在路上一般都不曾停留,只是趴在窗边往外看。
心里想着断舍离,视线却难以离开那傲雪凌霜的腊梅。
扶渊在马车里头撑着脑袋休息,听到沈夕昭小声叹了口气。
他睁开眼睛,看到少年放下帘子,将满园鹅黄关在窗外。又见他眉眼耷拉,突然上手胡乱揉搓自己的脸。
“要下去看看么?”扶渊突然开口。
“哥哥你被我吵醒了吗?”
“没有。”
扶渊说:“要下去走走吗?”
沈夕昭却是摇头:“我怕来不及。”
“没事。”
沈夕昭还是不放心。
扶渊破天荒地多解释了几句:“我早已差人将金丝桃送过来。再过几日,他们便能收到。”
“真的?!”
“嗯。”扶渊点头,“现在可以陪我一同赏梅了么?”
沈夕昭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一路跟着扶渊游山玩水,走了大半个月。
在晋州入住客店时,扶渊收到了一封信。
沈夕昭虽涉世未深,却知道他人隐私不可窥探,连忙抱着汤婆子跑出去。
扶渊看了他一眼,并未阻拦。
他拆开这封来自御史大夫谢经鸿的信。
不多时,沈夕昭从外头进来,将汤婆子塞进扶渊手里。
“刚换的热水!哥哥,你的嘴唇好白,是不是很冷呀?”
这段时间以来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是神扶渊的病好似还没有完全好起来,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有些病恹恹的。
这会儿扶渊脸色很难看,沈夕昭当即也顾不得看什么美景了,担忧地握住扶渊的手,往他僵冷的手上哈着热气。
扶渊手却仿佛越来越僵。
这一个月里他们一路同行,但像这样的肢体接触也很少有。
几乎没人碰过他,也没人敢碰他。
扶渊手指找回些许知觉,往回缩。
他咳了一声,沈夕昭赶忙上手轻轻拍他的背。
扶渊手指微蜷,掩唇咳了一声。
“尚可。”
立马有一杯水送到他嘴边。
喝完热茶捂着汤婆子,扶渊脸色慢慢变得红润。
更熨帖的,远不止身上的温度。
抬眸时,眼中染上几分暖色:“你可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何人?”
沈夕昭戳着他的手,不假思索:“我娘去世了。”
“那你爹呢?”
“我爹……”沈夕昭歪了下头,“我也不知道是谁。”
“那你希望能找到他吗?”
也许是因为有系统的帮助,沈夕昭最近断断续续会梦到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偶尔会梦见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的面容昳丽,可却苍白脆弱,弱柳般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最后一次梦见她时,沈夕昭看到她抱着一个婴儿,将镶玉的颈链放进襁褓之中,满脸都是泪。
面前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张画像,上头有一两处湿润晕开的痕迹。
画像上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呜……”沈夕昭突然嘴巴一瘪。
扶渊愣了愣,便见少年吸了吸鼻子,生生止住泪意。
沈夕昭擦干眼泪,如实道:“也许……是想的。”
也许,“沈夕昭”的母亲会希望他找到父亲。
扶渊目光落在他微红的眼尾处。
指腹轻碾,咳了一声别过眼。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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