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这个眼神,梁桉半晌没理谭宿,一下一下捏着手里的湿巾玩儿,一前一后跟谭宿站拍照的队伍里发呆。
两人心里都揣着事儿,但意外的是照片拍的还不错,谭宿原本以为多少得有些貌合神离,却无端地从梁桉的眼神里看出了点得偿所愿的松快。
他挑眉,回想了一下酒吧里微醺的酒和蛊人的笑,这要是梁桉蓄意接近,那就有趣了。
这圈子里图他脸的太多,但乐意跟冰块脸结婚的却屈指可数,梁桉看着就是个没定性的浪子,哪来的深情为了脸跟他结婚?
“想什么?”梁桉问,“我不开车,你开。”
他把钥匙扔给谭宿,一股“我包了你”的气势。
谭宿失笑,上了车,又默不作声地拿过梁桉手上的结婚证。
“多挡桃花啊。”梁桉看着谭宿把两张结婚证放一块儿又发了条朋友圈,眼睛弯了起来,“那我也发张?”
谭宿刚还在想蓄意接近的事儿,梁桉这声问太对他心思了,转手就把图发给了他。
他看着朋友圈蹭蹭蹭往上涨的点赞量,看到谭母的头像时,他在心里倒数了五个数。
“......0。”谭宿看着屏幕上亮起的通话键,笑着接了。
“真结了?”谭母开门见山。
谭宿“啊”了声,难得开玩笑:“9.9自提,货真价实。”
“那就带回来看看。”谭母说,“就这么喜欢?”
谭宿瞥了眼梁桉。
电话都连着车载,谭母这几句话梁桉也听得清清楚楚,两人互看一眼,梁桉收了手机,好整以暇地靠在车门上等着谭宿回话。
两人床也上了,证也拿了,连“培养感情”这种话都说过了,可就是没说过“喜欢”,谭宿看着手肘边的红本子,人到他身边他就不可能还让人跑了,也不急着表心意,不争馒头争口气,他必须让这浪子先开这句“喜欢”的口。
谭宿当做没听见后一句话,只说:“我家民主,看看这事儿你得问他本人。”
这是点人了,梁桉连忙坐直了,脸上戏谑的笑收了个干净:“阿姨好。”
谭母本来这话说的就苦口婆心,听见梁桉的声音更温柔了:“哎好好好......小梁,梁桉,是吧?”
“是的阿姨!”梁桉回得气壮山河,刚手里一直打手指上绕圈的湿巾都被捏得死死的。
谭宿被他吓了一跳,看过去的眼神都带着惊诧。
梁桉浑然不觉,兔子似的竖着耳朵听谭母说话。
“你看看你跟小宿什么时候有空,咱们见个面,认识认识。”
“我都行的阿姨。”梁桉挺真诚,“真的。”
两人约了后天,后天周末,梁桉做六休一,谭母学校也放假,都空。
谭宿见他们一来一往,没忍住:“不问问我时间么?我要没空呢?”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谭母就忍不住上火:“都让你那个诊所关了,你关了就能空!”
谭宿的笑意减了点,手指在方向盘那儿笃,没接话。
车里的氛围一瞬间下去,梁桉挺尴尬地杵在一边,手里的湿巾都快成屑了。
“知道了。”谭宿看了梁桉一眼说,“我开着诊所也能空。”
电话挂了,两人那点儿欢快的劲儿也倏忽就散了,外面的风还嫌散的不彻底,呼啦两圈,梁桉半长的头发被吹成背头,谭宿刚想伸手替人捋捋,又跟那双亮晶晶的眼对上了。
梁桉伸手扒拉了两下:“走吗?”
谭宿没动,他看着梁桉那双眼,问他:“我们结婚了?”
梁桉愣了好半晌:“......刚结婚就失忆也太假了。”
谭宿毫不犹豫地就把手掌覆在了梁桉的眼睛上,盖住了那双眼,梁桉纤长的睫毛就在他手心里扫。
梁桉也不挣扎,由着他盖。谭宿的掌心是很舒服的,干燥温暖,横着盖下来能从左边的太阳穴摁到右边。
在手指轻微的震颤里,梁桉几乎要迷瞪瞪地睡过去。
“晚上我有个夜宵局,你去么?”谭宿突然开口。
“行。”梁桉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谭宿收手的时候不经意地往下带过,掌心划过梁桉的唇,梁桉睁眼看他,他却挪开视线,缓缓启动车子,面上半点表情没给。
他把梁桉先送到酒吧才去的诊所,谭宿下午有场补牙手术。患者的牙床已经全松了,上上下下数数得补六颗,算个大工程。
他估摸了下,五点半差不离能结束。进手术室前,特地嘱咐了前台刘姐给他订束花。
“红玫瑰,正红。”谭宿喜欢这种颜色,漂亮、干净、热情。
手术比他估计的还早了十五分钟结束,手术室的门刚打开,助理就匆匆忙忙跑过来:“谭医生你结婚了?”
谭宿让人问的都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这种诊所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没空逛朋友圈。
“是。”谭宿说,“有事儿?”
“那就不是诈骗。”助理说,“您丈夫进医院了!”
谭宿连忙进办公室去找手机,手机上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谭母谭父还有梁桉的,他没多的时间反应,直接打给了梁桉。
“谭医生。”梁桉那点儿鲜活劲儿没了,“你怎么没告诉我这家永康医院是你家开的啊......”
谭宿揣着钥匙往医院赶:“怎么进医院了?”
“胃疼。”梁桉说,“被灌了三杯酒,双倍基底的马天尼。”
都进了医院的哪还叫胃疼?谭宿没问别的,就问了三句话:
“诊断报告怎么样?”
“急性肠胃炎。”
谭宿猛地捏紧了手机。
“几号病房?”
“vip502单人病房,你爸......亲自给我做的检查。”
这话并没能让谭宿宽心。
“谁灌的?”
“不认识,但看着不好惹。”
谭宿应了声:“等我。”
他挨着超速的边儿,五分钟到达了医院,一路上跟谭明正了解了情况。
就是急性肠胃炎,饮酒导致的,万幸是没出现别的并发症,但也要住院观察一晚上。
“小宿,你这对象我觉得不行。”谭明正在挂电话之前说,“刚结婚就酗酒——”
“不是酗酒,是被灌酒。”谭宿说,“他灌酒的地儿是我的酒吧,归根结底这事儿要算也得算我头上。”
谭明正那儿不说话了,叹口气:“你是个主意大的,我不管你,但结婚没小事——”
谭宿打断他的说教,这些话他从小到大耳朵都能出茧子,打马虎眼比谁都强:“知道了爸,我有数。”
电梯挤不上,谭宿一口气跑到了五楼,刚做手术时一直低着的脖子被这么一压,酸酸涨涨地疼,谭宿用手指摁了摁,才想起来那束花还落在前台孤零零地开着。
医院里到处都是惨白的灯光和哭喊声,谭宿有点儿懊恼,该带来填填色的,不然显得人怪可怜,没生气。
他推门进去,就见着梁桉正跟谭明正聊天,一个蜷缩着卧在床边,一个坐得笔笔直直,他走过拉出凳子坐下。
“爸。”谭宿喊了声,又去搭梁桉的手,头顶上的输液管晃晃荡荡地摇了两下,已经空了大半瓶,谭宿的心比肩膀涨,觉得愧疚。
谭明正应了声,又说:“刚跟小梁聊着呢,等他这儿好了,咱们双方家长也见个面,结婚挺大个事儿,不能就这么过去,也显得我们对这桩婚姻的重视。”
梁桉还没说话,谭宿那儿先开了口:“你见着他就行了,见人父母干什么,一年见不到几回还折腾人......爸我想看看梁桉的诊断单。”
诊断单在护士那儿,谭明正刚要摇铃,谭宿就抵着人的肩膀把谭明正推出去,病房门“啪”的一声关上,谭宿压低声音:“你别在梁桉那儿提他父母。”
谭明正挑眉:“跟家里闹翻了?”
谭宿沉默了几秒:“他家就他一个人,他父母十年前去世了。”
谭明正愣了好一会儿:“十年前?那那时候他才多大啊?”
“十七岁。”谭宿说,“他就比我小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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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桉平时不太喝酒,偶尔喝了剂猛的,虽然直接进了医院,但也不算太严重,谭明正亲自做的检查,连手背上的针都是亲自打的,手不稳,扎了两次才扎准。
谭宿在旁边看得皱眉头,想自己上手,却被谭明正一句“你只读了半年临床能扎出什么东西”噎了回去。
盐水一瓶接一瓶地掉,谭宿有一搭没一搭地垂眼摸着梁桉手背上的针孔,让那点儿淤青消得更快些。
梁桉怕痒,挤出个笑想把手缩回来:“揩油呢?”
谭宿抬眼看他,没接话,可手上的动作更轻了,羽毛拂面似的。
“生气了?”梁桉说,“没多大事。”
“是为了不给人添麻烦么?”谭宿问。
晚饭的时候他回家给梁桉熬了粥,趁那时候查了监控。给梁桉递酒的人他是知道的,猴子,地头蛇一个,手底下一堆不着四六的混混,每天就致力于给各个酒吧网吧找不痛快。
谭宿不是个爱推责任的,酒吧来了这种人,他这个老板最该担这个责,也不是气梁桉怎么谁的酒都喝,只是一杯酒的事儿,都不乐意多件事儿。
但他没想到的是,梁桉否认了。
“别人把事儿找到我头上,为什么成了我添麻烦。”梁桉说,“你知道这份酒吧的工作是我的第几份工作么?”
谭宿挑眉。
“第十二份。”梁桉说,“我对住的吃的都不挑,之前也从没什么成家立业的打算,能活到哪儿都看天,我不爱看人脸色,也不需要看人脸色。”
“那现在呢?”谭宿问。
“现在我要赚钱。”梁桉很严肃,“我不要当全职太太。”
谭宿愣了下,乐了:“谁要养你,你这儿辞了也得去我诊所扫两个地。”
梁桉也乐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浪漫?新婚呢。”
谭宿挑眉:“浪漫靠嘴说啊?”
那绝对不能靠嘴说。谭宿看着梁桉睡着了,才给酒吧经理打了个电话:“最近盯紧点猴子,他要到酒吧了跟我通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