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辞呼吸匀长平缓,静静等待黑暗中那个矮小的身影靠近。
这人不会武功,也不懂收敛气息,很明显是自不量力来送死的。
他伸出手来——
刹那间,盛辞已经一把捉住他手腕,翻身而起,迅速反手将他摁在了床上。
“啊啊啊——”
未出口的惊呼被她扯过被子堵了回去。
是在客栈见过的那个坏脾气小孩,正瞪着大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她怔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嘴角勾了勾:“哦……小孩子?”
确认了他手上没有凶器也不构成威胁之后,盛辞才松了手,放他呼吸。
小孩大口大口剧烈地喘息着,愤愤不平地瞪她,“喂!你怎么没睡着啊?”
“有话快说。”她随意拢了拢长发,瞥他一眼,很快就一脸了然,“想向我求助,让我救你出去?”
小孩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果然被她猜中了。
其实很容易看出来,那两个举止粗鄙的绿衫子男人怎么会养得出看着这么娇贵的小孩,十有八九是胁迫着带上路的。
她问道:“你是哪里人士?家人在何处?那两个带着你的男人,他们是什么身份?”
小孩狐疑地看着她:“问这么多……你会救我吗?”
她挑眉,“你不觉得我会救你,大半夜跑我房间来做什么?”
小孩有些着急,瞪她半晌,忽然赌气似的转头:“那本公子不说了!你给我走!”
“……这是我房间,走的不应该是你吗?”
小孩又羞又气,脸蛋涨得通红,挣扎了几下就要下床跑走,被她一把捞回来,“行了,说吧,我考虑考虑。”
他这会终于知道给台阶就下了,老老实实回答:“我叫云弘苏,孟州人士,家……家人都去世了,我要去长水县投奔亲戚,被这些人抓起来,非要我跟他们走,你得救我,不然我就……”
盛辞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他们为什么要你跟他们走?”
小孩咬着嘴唇,垂下小脑袋,“……我谎称家里人是长水县的富商,他们带我去,会有一大笔银子给他们。”
“但是你这个亲戚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你看行程将近,遮掩不住了,想逃跑?”
他理直气壮:“他们如果认为我没有价值,会杀了我的。”
还挺聪明。
盛辞笑了声,突然反应过来,她母妃也姓云,也是孟州人士,这个小孩不会还跟她有点亲戚关系吧?
她肃了神色,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云高瞻的人?”
云高瞻是她的外公,虽然已经去世多年,但在孟州声望颇高。如果真是孟州人士,这个小孩应该有所耳闻。
“三哥!”云弘苏激动地抓住她袖子,“他是我三哥!血缘……血缘不近,但是我家宅子与他家离得近,我娘亲说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他是你什么人?”
“……”盛辞咬咬牙,“他已经年过七十,他是你三哥?”
云弘苏骄傲地一叉腰:“当然了!我在族中辈分可高了。”
盛辞实在不想继续深究这个了,否则恐怕她还要叫这小屁孩一声姑爷。
她揪着领子把他人提起来,道:“过来,我再问你点别的事。”
她通过云弘苏的口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绿衣军如今在这附近纠集了大概两万人,白日客栈里那个徐昌便是自封的“淮昌王”,另一个名叫赵三旻,行军至此在二十里外安营扎寨,他们二人先来一探底细,如果这个镇子老弱病残多,又有油水可榨,就想办法攻占下来。
与绿衣军正面交锋不大现实,毕竟她也不想还没出京城地界多久就搅一番腥风血雨。不过这小孩都找过来了,她也不好放任不管。
左思右想之下,盛辞决定想个法子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能让那个徐昌放弃称王称霸的念头就最好不过了,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去了京城恐怕也是送死。里面可是两万多活生生的人命,外敌还没解决就自己内斗……实在不妥。
云弘苏到底还是个小孩,越说越困,最后干脆两眼一闭在她床上睡了过去。
盛辞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色,轻步出去叩响了隔壁房门。
*
“不行!”贺子骞满脸睡梦初醒的困意,拒绝得倒是斩钉截铁,“大将军,你这是赶路来了还是一路献爱心来了?这档子破事你也管。”
她双手抱臂,望向另一张榻上端坐的温虞——他一脸清醒平静,不知道是醒得早还是压根没睡。
“我听殿下的。”
盛辞道;“那就救吧。贺子骞,你想办法给那个叫徐昌的下毒,迷晕了绑走。”
“你当我大罗神仙?想下毒就能下?!”贺子骞压低了声音,一脸不可置信。
“总之你想办法。”她丝毫不在意,“这些人看着不成气候,但怎么说也是几万大军,离京城这么近了,不及早整治一下,后患无穷。”
“你怎么不知道是京城那帮人故意让他们靠近,然后瓮中捉鳖?这么多人能行军这么远,你以为京城那些护卫军是吃干饭的?”
她坚定点头:“是。”
贺子骞:“……”
温虞道:“殿下想救便救吧。在下定当倾力相助。”
盛辞望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他说的还是从前一样处处顺着自己的话,她总觉得这话中多了几分刻意的疏离。
贺子骞还在哀嚎,就被她提了起来,“你想办法让他们中毒,引诱那些在城外驻扎的人过来。我们探探他们的底,顺便阻止他们抢占这个镇子。”
他翻了个白眼:“我是会配毒,但我不会让他们乖乖吃进去的仙术。”
盛辞想了想,望向温虞:“那个叫徐昌的好像对你很感兴趣。”
温虞:“……?”
她坚定道:“你牺牲一下。”
*
天光大亮时,盛辞已经把云弘苏提前叫醒赶了回去。
正午,赵三旻带着云弘苏上街探查情况,只有徐昌一人在房中用午膳。
温虞端着酒菜站在徐昌门前,面色有些发僵。
贺子骞幸灾乐祸:“去啊?你不是‘花间君子’吗?不就是劝人喝杯酒嘛,这么别别扭扭跟娘们儿一样干嘛?”
盛辞心中浮起一阵难得的愧疚,有些悲痛地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和安慰。
他最终还是咬着牙进去了。
盛辞和贺子骞绕到隐蔽处,戳破了窗户纸,躲在门外偷偷观察。
如她所料。徐昌……果然是个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的人。
温虞进门时,徐昌正在大快朵颐一只烧鸡,一脚踩在板凳上,啃得啧啧有声。
看见他来,徐昌略微有些吃惊,目光愣愣地直视着他那张姣好的脸,嘴里的鸡腿都忘了嚼。
温虞笑道:“昨日听徐兄说可以投奔?在下前来了解一二。”
徐昌连忙擦了擦手上的油脂,扯过一把椅子来让他坐。
温虞波澜不惊地坐下了,面上仍然挂着温和的笑意,为徐昌倒了杯酒。
贺子骞配的毒就下在徐昌的酒杯里。他却并没有直接喝,而是堆了满脸油腻笑容,凑过来跟这个从小到大没见过的绝色美人套近乎扯闲话。
温虞倒像是见惯了这般场面,没有推让也没有表现厌恶。
盛辞看见他这样从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堵。这人似乎很是擅长这种事?他明明是厌恶徐昌的,可也能做出一副谦和亲近的样子来。
他到底是太过长袖善舞呢,还是从来都无心无情以至于对谁都能曲意逢迎得来呢?
贺子骞倒是敏锐地察觉了她面色的凝重,有些惊异地推推她,声音极轻:“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盛辞装作没听见,一动不动。
两人在门外,听不清屋中人谈话的具体内容。那个徐昌看着没什么脑子,警惕性倒是很高,说什么也不肯喝温虞端来的酒,甚至还企图伸手去揩油——都被温虞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很快,徐昌失去了耐心,面色大变,摔了筷子道:“你他娘的也是个男的,装什么装?不让老子爽一下也想进绿衣军?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
盛辞忍无可忍,她刚想推门而入,还未动作,房中已经溅开漫天血雨——
温虞袖中飞刀射出,精准地砍断了他的脖子。
贺子骞惊恐地走进去,“……你把他杀了?!”
温虞嫌恶地看了眼自己白袍上溅的鲜血,点点头。
“操,那我们岂不是白计划了?费这么大劲给他下毒干什么?你你你……”
温虞朝向同样愕然说不出话来的盛辞,脸上终于有了点不好意思,“抱歉,他实在太恶心了。”
盛辞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无奈道:“算了,杀了就杀了吧。”
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又不能把徐昌的脑袋接回去。
贺子骞震惊地看着她:“你这么惯他的?!”
盛辞有些心虚,没说话,低头走过去拨弄了一下徐昌尚在抽搐喷血的尸体,扯下他的腰牌。
这腰牌并不是精工铸造,上面刻着工整却无笔风的“淮昌王”几个字。
她道:“确实是那个自封的什么王。”
贺子骞道:“收拾收拾赶紧跑吧,等会那个赵什么回来,肯定要找我们事的。几万大军我们可打不过。”说着就转身往外走。
盛辞把他拉了回来,“我们跑了,这个镇子上的百姓怎么办?他们一发起疯来把整个镇子都烧了屠了,说到底还是我们造的孽。”
温虞摇摇头:“未必需要逃跑。这两人的情谊并不是很深厚,也许……”
他话音未落,门外已经响起了云弘苏的声音:“喂!本公子说了不吃鱼!”
“小兔崽子,这可由不得你……嗯?怎么一股子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