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品牌活动，已近凌晨，裴眠歪倒在后座，抱着枕头睡着了。

乍从喧闹现场脱离出来，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那条街道。

筒子楼破旧斑驳，他放学晚，掏兜时发现没带钥匙，父亲每天赌完了，到家会喝酒，睡觉不喜欢被吵醒，裴眠不敢敲门，就靠在墙边坐下，楼道没有窗户，风雨从外面吹到脸上，吹了整整一夜。

昏黄灯光在头顶上忽闪忽闪，他咬唇，抬眼望向无边无际的黑夜，黎明很难等，活着并不容易。

那时他只有六岁，已经把世上关于亲人的苦尝过了。

车在花园前停下，小池准备叫醒裴眠，透过后视镜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看了眼表，跟司机商量：“要不再等半个小时，让他再睡会儿。”

司机自然没有异议：“今天太折腾了。”

他打算下车抽烟，前门被人敲了两下，探头一瞧，他拽了小池一把，道：“陆导？”

陆灼冲小池招手，小池很神奇地懂了他的意思，把后车门拉开：“路上遇到几个私生粉，闹得厉害，我们把人送到了局子里。”

陆灼点头：“我看见新闻了。”小池无奈，他们身后不只跟着私生粉，还跟着狗仔。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要时刻谨慎观察周围动静，陆灼拍他肩膀：“不用看了，我检查过了，没有人跟踪。”

小池点点头，霍然又睁大眼睛：“陆导，你等很久了吗？”

陆灼没回，伸手从座位上抱起裴眠，压低声音道：“我送他回去，你们赶快回家休息吧。”

小池视线自他脸上划过，觉出点不同味道：眼前这个人今天气压有点低，但他也没立场多问，说了句“麻烦你了”，招呼司机离开。

陆灼按开裴眠家里的密码锁，将人抱紧，送到床上。

裴眠线下活动结束，依然穿着品牌方的衣服，湖绿色丝绸衬衣，正面和背面上半部瞧很寻常，但陆灼早就见过宣传图，后腰只有一根带子系着，白与绿都那么显眼，仿佛宋代墨客最爱的瓷瓶，哪里都恰到好处，泛着盈盈光泽，像旋涡般把人的目光吸引进去。

陆灼的手掐在他的腰上比了比，真是暗淡又粗糙。

[裴裴就是我的男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这条评论写在微博底下，点赞足有上万，这些点赞的人里，也有陆灼一个。

原本要供起来的神仙，如今却落在他手心里，捧着都怕磕碰到。

他又想起爷爷交给自己的那份资料里写的话：幼年失母，与赌徒父亲长大，常年受到打骂……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甚至不带任何形容词，已经让陆灼感到窒息，像自己心心念念的明珠，曾经被歹徒随意摔在泥土里，灵魂都要气到颤抖。

没看资料前，他还在纠结，应不应该用这种方式了解喜欢的人，背地里调查不光明，也许这些事情，裴眠不想让他知道。

等咬牙看完，只剩下庆幸和心疼。

庆幸自己拿到这份档案，心疼独自在黑夜中前行的裴眠，要积攒多少勇气才能走到今天，要有多少运气，他们才能相遇？

如果这中间，他累了、放弃了，那么世间独一无二的裴眠就会消失。

陆灼收紧手臂，把脑袋埋进裴眠颈窝。

裴眠是被热醒的，他前一刻还在老楼的廊道里转圈，下一秒就钻进某人的怀里，风雨褪去冰冷，成了热泉水。

床够宽敞，睡两个成年男人完全没问题，陆灼却没占一半，只贴着点边，黏在他右臂，活像被抛弃后才找回家的大狗狗。

裴眠下巴搁在他的偏硬的短发上，蹭了两下。

他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幼年喂他饼干的陆灼，少年替他出头的陆灼，记忆片段里，他都站得比自己高，裴眠却很想摸摸他的头发，很奇怪的念头，大概因为陆灼曾经跟他抱怨过，家里人有当兵的经历，总喜欢把他的头发剃得很短。

“毛毛躁躁，我自己摸着都不舒服，”八岁的小陆灼唉声叹气，紧接着又道，“没关系，等咱们下次再见，就长了。”

“不过……如果我头发长出来了，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裴眠到底也不知道陆灼小学时，头发有没有留长些，反正后来再见到，他头发还是这么短，直到现在也不太长。

陆灼睡得浅，很快就被蹭醒了。

裴眠不动了。

陆灼捉住他的手指，放在唇边，细细亲吻，半晌停下问他：“累不累？”

裴眠道：“本来很累，现在不了。”

陆灼支起身望着他，道：“裴老师，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剧本拍摄进度有点慢？”

裴眠眼睛微微睁大：“慢吗？”

陆灼点了下头：“按照正常拍摄进度，现在你应该和我回家见我家人了，在花园里，和我爷爷一起泡茶。”

这和前几天两人对过的版本不一致，陆灼的语气里隐隐有种焦躁和急切，裴眠捕捉到了，虽然不太清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但他愿意跟随他的设定往下走，就算多点细节也没关系。

“在此之前，难道没有其他情节要完善么？”

陆灼微微怔住，眼眸颜色逐渐加深，他对这段感情里始终谨慎，一直压抑自己放缓步调，裴眠是瓷娃娃、是单纯毫无经验的小白兔，稍微加快点速度，都怕惊到他。

越靠近越小心，越小心越不敢。

然而裴眠这句话，在yu望的门外轻轻敲了敲，每一下都击中了他。

陆灼几番挣扎，还是败给了自己心火里燃烧的yu望。

“裴老师后背那条丝绸带子，很漂亮。”

裴眠微滞，似乎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穿得是哪件，他翻过身，被子滑落下去，露出后背，腰上莹白的肌肤，横亘着绿色的丝带，裤子被折腾得松了些，露出两侧腰窝。

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语气平和得不可思议：“这件衣服有什么好看的……”尾音才要落下去，却忽的被扯紧了，泄露出一丝喘息。

有细密的吻落在上面，灼热又酥麻。

“嗯……”裴眠轻哼了声，肩部耸起，额头抵住枕头。

那么一小根丝绸带子，很快就被磋磨得不成样子。

*

“你们回去好好反省，别在打扰明星私生活了，这还是你们喜欢的人，也不为人家多考虑考虑。”

警方尽职尽责地拘了私生粉们三天，这些人做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最后其中一人交了罚金，从轻处理，警方教育了他们一番，就把他们放了。

为首的一人是组织者，她喜欢裴眠已经很多年了，表面上应承着警方的话，保证不会在骚扰裴眠，心里却不过去这道坎，她知道自己这样的私生粉就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也不被正主和唯粉承认，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每天想和裴眠说早安晚安，每天都发上一百个“爱你”，想和他一起吃饭睡觉，但凡有一天不见他，她都会崩溃，完全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本来裴眠身边已经有那么多粉丝了，现在他还要谈恋爱，那她怎么办，她满心爱意要找谁倾诉？

这几日，她越想越气，气到扭曲，走出警局的那刻，她整张脸都耷拉下来，阴沉无比。

“呜呜，还能见到裴裴吗，我们是不是要失去他了？”

有人在她耳边这样说。

她怒叱道：“闭嘴！”

身边人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还有机会吗？”

她攥着拳，指甲都嵌进肉里，眼睛里的光狂热又诡异：“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只要他身败名裂，他就会被姓陆的和唯粉抛弃，到那时我们就成了唯一支持他的人，他一定会珍惜我们的，一定会来找我们！”

身边众人惊呆了，有胆小的已经在往后退。

“你们这群白痴！”她眼神越发疯狂，也懒得理会众人，推开眼前人，独自冲进夜色中，很快不见踪影。

剩下的人在夜风里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