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呢？”陆雯穿着拖地的礼服，鱼尾裙摆不好走路，她刚去和认识的导演打了招呼，回来就见陆灼站在展台旁边发愣。

想见的人已经离开，陆灼随口回：“随便看看。”

陆雯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拨拨头发，道：“裴眠？”

陆灼默然，算承认了。

陆雯从托盘上取了两杯香槟，一杯递到陆灼眼前，说：“我还没跟他合作过，演技怎么样，真有传说的那么好。”

陆灼道：“当然。”

又补充道：“影帝奖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拿的。”

陆雯挑挑细长眉毛笑了：“什么时候陆导能组个局，他演男主，我去试镜女主，也好让我这个小人物开开眼。”

陆灼多看了她两眼，陆雯强调：“真的，论人气我可不如他。”

陆灼淡淡：“男女有别，不用对比。”

陆雯红唇微翘，给了自家弟弟一个wink，两人喝完一杯酒，并肩往发布会现场走。前面人山人海，安保人员拉起了警戒线，一看就不是科技品牌的铁粉，再看灯牌，果然是裴眠的粉丝。

陆雯说：“咱们走其它门吧。”

陆灼点头。

一路上没遇到裴眠和小池，裴眠很有礼貌，但确实不怎么宠粉，外面唯粉吵翻了天，他也只让官方处理，陆灼在跟他合作过程中已经见识过了。

但偏偏粉丝们很吃这种距离感。

陆雯开玩笑：“做裴眠的粉丝应该挺辛苦的。”

陆灼回忆起裴眠的直播，不知不觉联想到自己身上，对这个评价竟有几分认同。

紧接着，又听陆雯道：“裴眠这个人……”

她只说了半截，语气却略带谨慎，陆灼被她搞得微怔，不明所以，问：“怎么？”

陆雯道：“你要和不同演员合作，每个相处时间都很长，但别怪你姐姐我多嘴，圈子里面的人不要接触太深，尤其是这些当红的演员，越当红越要小心。”

陆灼无奈笑道：“这是什么道理？”

陆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话依稀听到过两次，一次从陈最口中，另一次就是此刻，陆灼对这种一杆子下定义的事情十分不理解，语气也有些不耐：“怎么得出的结论，你做过调查？”

陆雯噎住，奇怪地打量他：“好心提醒而已，怎么脾气那么大？”

陆灼尽量平息心头蹿起来的火苗，道：“就事论事罢了。”

陆雯笑了一声，说：“要不我跟你举个例子？”

陆灼：“什么？”

陆雯道：“裴眠啊，现成的例子，你去打听打听，他身边有多少人无故‘失踪’，再来反驳我。”

陆灼眉头皱起，陆雯全当分享内部资料，没什么顾忌就跟他说了，陆灼却不这么想：“你跟他不熟，道听途说，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性格很单纯的。”否则不会被这么多人惦记、欺负。

陆雯讶然地看向他，眼神中闪过异色，她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忍住了。

她真的很想戳着弟弟脑门告诉他，娱乐圈里但凡能爬上金字塔尖的，没有单纯的，但显然陆灼已经陷入了迷魂阵。

罢了，谁进圈不先栽几个跟头。

陆雯提着裙摆走了。

发布会有很多明星，认识的不认识的，见到眼熟的都会上前打招呼，陆雯碰上好几个之前的合作伙伴，就丢下陆灼去社交了。

陆灼不想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钻出去透气，他有心在人海里寻找裴眠，但现场热闹得不像话，跟大海捞珍珠差不多，他遍观四周，有些挫败地找了个偏僻通道抽烟。

刚点燃见到火星子，旁边工具间的门突然从内打开，陆灼手腕被人拽住，力气不大，角度却刁钻，他一时不防，被拉进房间。

房间里没开灯，陆灼眉头紧皱，正思量究竟是哪个熟人作案，忽听对面传来一声轻笑，笑得他浑身发麻。

“裴老师？”

借着零星火光，陆灼认出了裴眠的眼睛。

“陆导，好久不见。”

两人挨得很近，陆灼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将狭窄空间里的香气吞咽进喉咙，问：“你怎么在这里？”

裴眠道：“周围人太多，想找个地方歇歇，你呢？”

陆灼掐了烟，随手挥散烟草味道，在黑暗中寻找身前人的眼睛：“一样，外面太吵。”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一声，都没提开灯的事。

陆灼稍微挪动了一下，房间不乱但很小，再往前就会碰到裴眠，他谨慎地调整，呼吸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

陆灼听到裴眠这样问，最平常不过的问候，他也思考着怎样回答：“还不错，影片剪完送审了，现在在休假。”

又道：“你呢？”好像生怕对话结束一样，赶着抛出问题。

裴眠道：“行程很满。”

陆灼注视着他，良久，忽然说：“所以没空回我消息？”他已经努力平和，话说出口，却不是这么回事。

裴眠似乎被他问住了。

“抱歉，我原本是要回的，忙起来忘记了。”

陆灼自观心声，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正视自己的贪婪，如果这话出自陈最之口，他可能笑着踢过去了，但换成眼前这个人，就是另一种心境。

反正和“朋友”的定义不一样，他自省过，已经认命了。

“赔礼，你收吗？”裴眠声音里带着笑，声线有些软。

陆灼嘴里发干，问：“什么礼？”

一阵窸窣声响，陆灼胸口温热，才发现，裴眠伸手碰了他一下，将带着枝叶的植物，放进他胸前口袋，细枝划过胸膛，留下清晰的轨迹，他伸手摸了摸叶子，辨认出来，这是一朵玫瑰。

裴眠将自己佩戴的玫瑰送给了他。

“玫瑰应景，正好配你。”

陆灼喉咙难以抑制地上下滚动，他按住心口处，感觉那□□直栽进了心房，搅浑了血液，留下暧昧的泥泞。

心跳声终于从可控的范围延伸到四肢百骸，震耳欲聋。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裴眠低声说：“我得走了，有机会再聊。”

他来得迅速，走得也急，屋门被推开一条缝，陆灼只捕捉到他的背影。

陆灼在此刻不由想起童话故事里的辛德瑞拉，不过他不是王子，他是那个被困住的灰姑娘。

重新回到发布会现场，陆雯已经就座，看他回来，向他招了招手，等陆灼入席，她打量他两眼，道：“哪来的花？”

陆灼低头，这才端详起自己的玫瑰，红色花瓣含蓄地拢在一起，两片绿叶伸出口袋，散发着难以察觉的香气。

“好看么？”他问。

陆雯：“好看，下次走红毯，我也试试，比珠宝鲜亮多了。”

陆灼笑了一下，陆雯很少见到自家弟弟笑，大部分时间陆灼都沉稳，小时候家里三个孩子，反倒是哥哥总闹腾，陆灼更沉稳，随着年龄增长，更显得稳重，陆雯经常嫌弃他没有年轻人的朝气，如今看他笑意直达眼底，有些诧异。

“碰到什么好事了？”

陆灼没明白。

陆雯道：“我记得你上次这么笑，还是妈给你买了最新款玩具车。”

陆灼印象里根本没有这个事，他也不想承认自己有这么夸张：“几岁？”

陆雯幽幽道：“三岁，你不记得。”

陆灼：“……”

他无奈地摇摇头，对这个类比不做评价，转瞬却又笑了：“差不多吧，意外之喜。”

这回换成陆雯不明白了，她托腮琢磨，换来一片沉默。

发布会原定板块省略了不少，总裁演讲时间缩短，嘉宾上台的时间也少了，裴眠在他的视线里只停留了五分钟。

清冷又艳丽，浅灰色西装称得身型挺拔。

时间很短，但在陆灼眼里，仿佛自带慢镜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无限放大、放缓，像旋涡般将他的心神卷了进去。

他摩挲着玫瑰花瓣，在掌声中低下头。

回到住处临近傍晚，陆灼谢绝了二姐陆雯共进晚餐的邀请，自己坐在阳台，没开灯，没换衣服，远望万家灯火，细细地抽了根烟。

成年人的内心世界很复杂，因为可选择的借口变多了，剧组的气氛是借口，剧本的设定是借口，自以为的性向是借口，还有很多很多因素，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把它但拎出来，成为借口。

他始终缺乏化繁为简的勇气，也没有这种提炼核心的经验，直到今天，他第一次攒够了勇气，在杂乱的心境中找到了自己真实的声音。

他在肖想一个人，那人住在月亮上，又住在他的心里。

晚风渐起，他打了个电话给陈最。

电话那头响了好几声才接起，背景音非常吵，陈最只能放大音量，喊着问：“有事？”

陆灼：“我有个想追的人。”

陈最似乎没听清，半天才反应过来：“艹！你等会儿！”

他换了个略微安静的地方，中间也就隔着几秒钟，可见震惊程度，陆灼已经做好被哥们嘲笑的准备。

陈最：“你刚才说什么，你要追谁，追债？”

这句太无厘头了，陆灼让他“滚”，又想起自己有求于人，就端正心态，重复了一遍：“有个喜欢的人，你经验多，问问你怎么追合适。”

电话那头陷入巨大的沉默，半晌，传来一声：“靠，我没听错吧？”自从陆灼澄清他和裴眠的绯闻后，陈最认定了他就是个不开窍的，现在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怎能不震撼？

陆灼：“没听错。”

陈最：“你等会儿你等会儿！你先告诉我你喜欢谁，连裴眠都没让你开窍，哪个人有这本事，能让你这株铁树开花。”

陆灼被噎住，什么是打脸，这就是了！

陈最却燃起了八卦之心，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催促：“你不告诉我怎么追，这东西因人而异，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弯的，弯人和直人追起来不一样。”

陆灼有点后悔给他打电话了，被查底细的感觉真不好：“弯的人怎么追直男？”

话筒空白片刻，传来陈最的爆笑：“陆灼！艹，你也有今天！”

陆灼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陈最：“你最牛X！一上来就搞地狱难度。”

陆灼没说话，他知道，他也头疼：“遇到问题解决问题。”

陈最又笑出来，笑得陆灼想挂电话：“神特么解决问题。弯追直堪比几十万公里马拉松，容易死在半路，你知道吗？”

陆灼：“嗯。”

陈最：“嗯个屁，说吧，追谁？你兄弟我给你出主意。”

陆灼坐在沙发上抓了把头发：“演员。”

陈最：“艹，你再这样，我挂电话了啊。”

陆灼憋了会儿，认命道：“你认识，裴眠。”

陈最：“……？你不是说你俩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