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色灯光打在身上,夏知韵头脑风暴地分析着这句话的意思。
是真的不想去而拒绝,还是有别的原因导致温予卿没办法出门呢?
【那你最近什么时候能有空?】
从聊天框里都可以感知到的失落,温予卿坐在桌前,羸弱纤细的手臂上是一道长长的口子,往外渗着血,嫣红滴落在白色的毛绒地毯上,开出血花。
揪心地疼,温予卿却两眼空洞地低头看着伤口,冷静又熟练地给自己包扎。
房间外依稀能听到男女的争吵和打骂声,以及玻璃落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对这嘈杂的一切,温予卿却似乎毫不在意,甚至能勾唇回复夏知韵的信息。
【再等等好不好?最近可能没办法】
平时被伤到的地方还可以用衣服挡住,但是如果去试礼服的话,伤口就暴露出来了。
温予卿不想让别人看到,尤其不想让夏知韵知道。
“喝喝喝,你早晚喝死在外面!”
“老子一天到晚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臭娘们你冲谁嚷嚷呢!”
外面又传来嘭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什么重物又被推倒了,其中还交杂着女声的尖叫和咒骂,然后是因为□□的疼痛而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样的环境,坐在卧室里的人早已习以为常,像是吃饭喝水一般,三天两头就要上演一次,而她常常是那个被俩人之间的打骂争吵误伤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故意为之,她的那位婶婶以前摔杯子都能精准地砸在她的额头上,那个时候的温予卿才十岁不到。而面对这种场景,温悦早就两耳不闻一般离开家出去找那群朋友了。
【行叭】
夏知韵想关心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发出去的话干巴巴的,【那晚安,我要睡了,早点休息】
犹豫了半晌,又补了一句,【不要太难过了】
发完夏知韵就缩回了被子里,小巧的耳尖掩在柔软的棉被里,偷偷染成绯色,旁边的手机又响起声音,夏知韵想看又不敢看。
她是想让温予卿不要因为爷爷下午说的话而回想起伤心往事,同时又觉得温予卿现在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但是她不知道原因,温予卿也并不想说出来。
十有八九又是因为家里的亲戚吧,但是既然温予卿不想说,那她就当不知道好了。
这种话真不像她平时的风格,连她自己都觉得怪怪的,温予卿估计又该捉弄她了。
果然,那边的回复是:【?】
【怎么这么关心我啊】
【我记得年年说过最讨厌我这种人来着】
夏知韵本来还小鹿乱撞的心情转为羞耻,这幸灾乐祸又自恋的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心情不好。
【啊对对对,我关心我女朋友不是应该的吗,一句话你也能脑补这么多】
果然就不能和这人好好说话,但是她现在已经摸到了对付温予卿的方法,就是比她更不要脸就好了。
对面的人很久没有回复,似乎是找不到应对的办法了,然后某位夏姓同学就开始更加肆无忌惮。
【怎么不说话了?我女朋友人呢?】
(要老婆亲亲jpg.)
(老婆贴贴jpg.)
(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jpg.)
【温予卿你去哪儿了!真没意思(哼)】
温予卿勾唇看着对面的人在那里自卖自夸,像是一只打了胜仗的小老虎,扭着屁股张扬地炫耀自己的胜利,一副小骄傲的样子。
幼稚。
【哪里来这么多表情包】
嗯?重点是这个吗?
夏知韵一时没反应过来,老实地回复,【刚刚存的】
温予卿满意地点头,外面传来一阵极响的关门声,接着没一会儿是上楼的脚步声,然后她的卧室就被人用力敲响了。
“出来把外面收拾了!”
温予卿原本柔和的目光瞬间冷冽,闭了闭眼再睁开,又变得异常平静,一双眸子似深不见底的深渊,难以揣测。
【晚安,要早点睡觉】
【一定会穿给你看的】
夏知韵半张脸掩在被子下,看着这句话不禁眼眶发热,有些烫人。
她的本意是在生日会上看到温予卿穿着她挑选的礼服,戴上那条项链,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夺人眼球。
温予卿身上的气质太过于与众不同,那种病弱的气息,给人的第一感觉不是病怏怏,而是血夜里在冰霜般月光照射下,古堡中沉睡而醒的血族美人。
优雅,神秘,高贵,冷血。
夏知韵突然觉得,只穿给她看,好像也不错。
*
第二天一大早夏知韵就带着夏小年去了宠物医院,小祖宗现在被养得又胖又娇,完全没有了刚被捡到的时候的可怜样。
才刚走出医院的大门,李怀德就已经在等着了。
“李叔,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还有一副为难又势必要把她架走的态势。
“他又想做什么?现在都已经开始派人跟踪我了?”夏知韵的脸色不怎么好,微眯着眼,竟还真有一种压迫感。
“不是,是我问过你张婶才知道你在这里的,夏董说想见见小姐,过几天是你的生日宴,夏董他...”李叔眉心轻皱,说到底他也不怎么想当这个传话筒,哪有做父亲的趁着女儿刚成年就想着要联姻了。
本来夏常庚教给他的说辞是回家商量一下生日会的事项。
但是家里明明坐着外人。
这人早早就被铜钱蒙蔽了双眼。
李怀德实事求是地说道,“大小姐,夏董他是想趁着生日会给你介绍联姻的对象。”
“联姻?”
夏知韵这次是被真的惊到了,说是父女,他们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过得也算还好吧,夏常庚这么多年没管过她,现在竟然要让她去联姻?
眼看着压不住心气的小孩子就要暴走了,李叔把人拉住,送进车里,语重心长地说道,“先别生气,光是你爷爷和你小姨那边都不会同意,他现在只是偷偷瞒着想让你先见面。”
但是后面这人会不会真的因为贪心做些什么出格的事,现在看起来还真难说。
而且这主意还是陆婉在旁边煽风点火提出来的,俩人谋划了这么久,那就不是夏知韵闹闹脾气就能解决的。
“那您还要带我回去?”
李怀德在心里叹息,“小姐,夫...你母亲的股份是属于你的东西,到现在都还被夏董握着,你还没有那个能力,要沉得住气,不能把他惹急了。”
一提到母亲,夏知韵安静了下来,失力地靠在后座上,望着窗外飞过的景象,眼眶红红的。夏小年似乎是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在猫包里看着夏知韵。
夏常庚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知道从许家吸了多少血,这个公司里倾注了夏知韵母亲几乎所有的心血,到现在却成了别人的东西。
她任由自己堕落,沉沦,不愿清醒,是不想面对这一切,每每想起那年轻却已经模样苍老的女人临走前空洞的眼神,都如噩梦一般让夏知韵慌张惊醒。
车里是安静的沉默,李怀德开始给人出主意,“小姐今天更应该回去,能更好打消对方的念头。”
此刻黑色的轿车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夏知韵无意往旁边撇了一眼,瞳孔微扩。
很熟悉的背影,熟悉到让她心窒。
温予卿和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生坐在一家店里,透过明亮的玻璃窗,俩人谈笑甚欢,那个男生看起来兴致很高,她也从来没有见过温予卿对除她之外的谁露出这种耐心的样子,心情似乎很不错。
明明昨天晚上拒绝了和她一起出来,她还以为温予卿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现在却安然自若地和别人坐在一起。
夏知韵抿住了唇,移开目光,本来就低沉的心绪这下子更加酸涩,绯红的眼眶中,视线模糊起来。
她不该胡思乱想的,万一那只是温予卿的某个亲戚呢?而且她有什么吃醋的资格啊。
或许是现在的心情实在太过于阴郁,夏知韵有些无理取闹地拿出手机发来一条消息,车子却在此刻启动了,一阵恍然,她最终还是没能点击“发送”。
喜欢是真的能让一个人变得患得患失,连夏知韵都逃不过。
回到夏宅,果然像李叔说的那样,除了夏常庚之外,还坐着两个人面生的人,一个已经中年,另一个看起来大概有二十多岁的样子,模样周正,看起来倒是还不错。
但是那眼神自夏知韵进来以后就开始滴溜溜地打转,让人生厌。
夏常庚是想让她和这样一个人结婚吗?还真是被冲昏头脑了。
“爸爸,您突然叫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惊喜又意外的语气,甚至眼里都含着泪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久没有见过了。
让夏常庚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呆愣着不知道夏知韵是在唱哪出。
但是夏知韵这个态度对他来说也有好处。
“年年啊,爸爸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霍叔叔,是爸爸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这是你霍叔叔的儿子,今天刚好来家里做客。”
夏知韵露出拘谨又怯懦的样子,“爸爸,不是说生意上的事我不要插手吗?之前我还听见你说妹妹将来在夏氏一定能有所作为的。”
坐着的俩人果然露出一副犹疑的模样。
夏常庚脸上的笑容僵住,先不说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夏知韵今天的表现明显是给他摆了一道。
在装傻而已。
“胡说什么呢,都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区别对待呢,你从哪儿听说的?”
夏知韵无辜地眨眨眼,“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这么多年都不能在家里住,小时候的事确实记不清了。”
坐在沙发上的人已经面色不善地起身,“公司突然出了点急事,今天就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等人回话,径直扭头离开。
生意场上,联姻是需要选取有利用价值的人的。
夏常庚的脸色阴沉,夏知韵却不怎么在乎地靠在沙发上,毫不畏惧地迎上夏常庚的目光。
“你知不知道你搞砸了多大一桩生意?”
“按照商人的思维,你把夏紫涵嫁过去,你赚的钱不是会更多?”
“我这种没什么用的棋子,你把我嫁过去了以后,被反咬一口也说不定。”
夏知韵桃花眼里潋滟着轻松和淡然,起身走向别墅大门,经过夏常庚身边的时候放低声音说道,“你不觉得你那个没有背景,又整日在你面前耍些小心思,将来甚至会威胁到你地位的女儿,才是最大的隐患吗?”
夏常庚皱紧了眉,看着这个和平时完全不同的人慢悠悠离开的背影,真的思考起了夏知韵的话。
他似乎还真是一时冲动了,夏知韵那边有许沫,许沫对夏知韵宠溺极了,会不会和他闹起来并不敢确定,哪怕是他的计划真的成功了,老爷子那边也难说会做出些什么。
夏紫涵,今天这场见面,这个女儿的确也在旁敲侧击地提建议。
而夏知韵……
他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个女儿了。
距离公寓还有一段距离,夏知韵让李怀德把自己放下,背着猫包独自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冬夜的寒风刺骨凛冽,华灯初上,那个背影看上去就孤单极了。
好不容易从夏常庚那里脱身,也让夏知韵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和那个人真的一点父女情分都没有了。
但是爷爷年纪大了,这件事又不能告诉他,老人家受不了的。
周围偶尔路过两三个归家的行人,有推着推车的小贩,也有紧紧拥在一起的恋人,或者是温馨和睦的家人,夏知韵突然就很想掉眼泪。
手机传来一声震动,夏知韵停下脚步,拭去眼尾的湿润,慢半拍地拿出来,是温予卿发的。
【年年,你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