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园宁！过来搬书！”

梁园宁默默地起来，像个游魂，飘到一半，眼珠子转过圈来，看着人，说：“都要搬吗？”

卓亮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变得这么好说话，“当然了。”

梁园宁点点头，一声不吭抬着书就往阅览室走。

他本来很担心卓亮当着贺旬礼的面揭穿他，但这份担心现在已经化成了另一种难言的情绪。

事实上，他就是做错了，在这份感情里，他不诚实，不坦诚，做了辜负人的事情，所以，没有什么好为自己辩驳的。

这一片区域没有什么人，卓亮还是无所事事地跟着他，梁园宁回过头，说：“你要是想说什么，就说吧。”

卓亮：“我能有什么好说的，你别自己先心虚啊。”

梁园宁把读者放错的书从架子上抽拿出来，放到推车上，道：“我很忙，没空跟你闲聊。”

卓亮乐此不疲，跟在后面：“你跟那个男的怎么认识的？他看起来也不像个没脑子的，怎么就跟你在一起了。”

梁园宁冷静了两秒，上下扫卓亮一眼，开口：“难道跟你这样的在一起？”

卓亮简直有被冒犯到，噎了一下：“老子谈恋爱不知道多少次了，会比你差？”

梁园宁抿嘴做了个赞同的表情，推着车往另外一边走。

卓亮气得脖子一截红，“简直有毛病。”他没了再缠着梁园宁讽刺的欲望，一甩工作牌往反方向去了。

每次下班，梁园宁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家里，开着电视，逗着小丸，切点水果，躺在沙发上，然而今天他不太想一直待在家里了，感觉心里好闷。

在路边的某个面包店随便买了个菠萝包当晚餐，梁园宁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旁边新修的公园里。

夜里的风不那么燥热，吹在人的皮肤上还算舒适。

梁园宁找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下来，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眼睛被遮挡了一部分视线，心却静下来了。

街头歌手拿着麦克风卖力地唱着老掉牙的情歌，广场舞的鼓点咚咚地从脚底板往上窜，梁园宁躲在帽子里，手肘撑着膝盖，两只手托着自己的脸，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细小的水珠从远处漫延而来，干燥的水泥地一点一点地变湿润。梁园宁闻到湿润潮热的空气的味道，混着雨水汽，悄无声息地进入到他的鼻子里。

音乐的鼓噪声停了，人声弱下去。

一下雨，这个世界就变得更安静一点。

梁园宁一动不动，像不起眼的小蘑菇，沉默寂静地躲在乌云下。

热气被雨水蒸腾出来，空气里更闷，但风又是凉的，雨水砸在裸露的手臂上，听不见什么声响。

梁园宁的帽子湿了，他摸了摸帽檐，站起来，发现树下有人站在那里，撑着灰蓝的雨伞，手里还有一大捧的玫瑰花。

谭西池看他很久了，等梁园宁站起来的时候，他才撑着伞走近，把伞遮在他头顶。

“小梁同学，一个人在这做什么呢。”谭西池总爱穿一些花花绿绿的短袖，此刻脸上挂着不太含蓄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好笑。

梁园宁于是笑了一下，站起来，雨伞的边沿刚好碰到他的头顶。

“你在这里卖花吗？”

“嗯，你说巧不巧。”

“是，挺巧的。”

“那……一起回家吧。”谭西池把伞面朝他倾斜。

“嗯谢谢，”梁园宁有些走神，片刻后，他主动伸手，说：“我帮你抱着花吧。”

谭西池讶异地挑眉，“也谢谢你了。”

雨细细密密地下着，在伞面上砸出清脆的响声。

谭西池问他：“你今天看起来不太高兴，是发生什么了吗？”

如果问这个问题的人是李禧年，梁园宁或许会说出答案，但对于谭西池，他们还没有熟悉到那个程度。

梁园宁摇摇头：“没有，只是工作有点累了。”

公园到小区的距离不算短，但和梁园宁一起的时间总是很快，眼看着就要到家了，谭西池不愿太快结束，于是主动邀请道：“要不要去我的花店坐一坐？我教你插花。”

梁园宁腼腆地笑笑说：“今天就不了，我想回家躺一会。”

谭西池说：“也好，早些休息，明天又是美丽的一天。”

“嗯。”梁园宁把抱着的花放到架子上，转过头看向他，说：“我先走了，谢谢你的伞。”

距离十号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

梁园宁在图书馆的侧门外见到了李禧年。

李禧年穿着很简单的短袖牛仔裤，见到梁园宁的时候，轻轻笑了笑，“干嘛，一副要哭鼻子的样子。”

梁园宁碰着他的手臂，心酸地捏捏，说：“怎么感觉你又瘦了，是不是齐昭对你不好。”

这一回李禧年没再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而是低下头，自顾自地说：“一毕业我们就在一起了，这些年他在公司里一路升职，利益与金钱都得了个遍，人好像也变了。”

“我没有了父母，就把他当成我的救命稻草，现如今，回过头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救命稻草，而是困住我的绳索。”

梁园宁担忧得皱紧眉头，他从来都不知道李禧年想了这么多事情，他单纯地以为，李禧年过得很幸福，并且会一直幸福下去。

“可你们马上要结婚了。”

李禧年身上有一股很淡的膏药味，他掩着手心凑近，带着笑音说：“小园，告诉你一个秘密。”

梁园宁迷蒙地瞪大眼睛，“你说。”

“我打算离开一段时间，看看齐昭以外的世界。”

李禧年握紧他的手，“你不准想我，也不要伤心，我会过得很好的。小园，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替我保密，谁也别告诉，好吗。”

梁园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抑制住要落下来的泪水，“我当然会答应你。”

“李禧年，你瞒得真够久的。”

李禧年没心没肺地抱着他笑，像以前那样开玩笑，说：“别小瞧我啦，就静静看禧年哥哥搅乱风云吧 。”

在律所加班的晚上，贺旬礼接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电话。

“你是？”屏幕上没有显示来电人的姓名，贺旬礼开口问道。

李禧年站在公共电话亭边，说：“你应该记得吧，我是齐昭的未婚夫，李禧年。”

“记得。”贺旬礼沉默了片刻，道：“看来你有话要说。”

“我听过你的名头，你是洛城很厉害的律师。”李禧年说，“既然齐昭找到了你，那也说明，他肯定把我和他签订过的那份合同给你看过了，是吗。”

贺旬礼没有隐瞒：“你猜得很准。”

李禧年在黑夜里寂然一笑，“他怎么说我的？又打算用多少欠款困住我 ？”

贺旬礼淡声道：“违约金三十万。”

“够绝情的，”李禧年说，“贺律，你真打算帮他吗？”

“我还没有答应，”贺旬礼道，“这么说，你是不想结这个婚？”

“对。”李禧年咬住牙根，牙肉隐隐泛疼，“所以我来找你了，我猜，你不像那种会和人狼狈为奸的律师。”

贺旬礼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高楼，神情莫辨，问：“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帮你？”

“不是笃定，”李禧年无声苦笑，声音竭力保持平静，“是赌一把，我无论如何都会走的，只是……我不想再给身边的人留下麻烦。”

贺旬礼不像是轻易心软的人，三言两语下，李禧年就意识到了，他轻轻叹气，正欲放弃，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

“好。”没想到贺旬礼说。

曾经有人跟他说，要有很多的爱，才能更长久的在一起。

而齐昭的做法，仅仅是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把两个没有了爱的人捆在一起，这种缺乏感情的婚姻，任谁都不会幸福。

贺旬礼这个时候才更发觉，和梁圆认识之后，某些事物已经在悄然之中发生了改变。

李禧年愣了好久，呼吸声慢慢加重，电话在手里变得滚烫，“谢谢，我欠你一个人情。”

天色落幕，对面大楼的灯一盏一盏接连熄灭，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茉莉花娇嫩的叶片还在轻轻摇曳。

贺旬礼把喝空的咖啡杯搁在桌上，走到窗边，看着漆黑的夜空微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