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顾同归序他们隔着一大段距离,尽管没办法听清二者之间的对话,但观察神态动作,显然气氛并不愉快。加上他隐隐约约似乎听到“这是在庙里”、“上山”、“你母亲说的话”之类的字眼,几乎就可以大概猜到内容。
两人很快不欢而散,归序径直走到沈星顾旁边,抬手抚摸过对方脑袋,紧接着就推门进入小房间,没过多久就换了一身常服出来:“我们回去。”
“归序,你……”沈星顾嘴唇翕动半晌,“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准确地说是不会回来工作。”归序立马毫无顾忌地牵着沈星顾的手出门,撑开对方手里那把长柄伞,穿过雨幕坐到车里。
沈星顾一瞬间想归序为什么忽然就做了这样的决定,但当他回忆起归序父亲透露,归序进求月庙成为神子是听母亲的摆布,作为讨好归以复的手段,加上对方早就不管不顾地破了戒,这真的是忽然吗?
他想问你不怕折福吗,但想来归序多半也不信神。
至于为什么会受神恩,进而有成为神子的资格,沈星顾再不聪明也能猜到一二,归以复的身体状况不好,凑巧在归序被迫去求月庙里进行某种仪式的时候有所好转,医疗奇迹顿时就成了神明显灵,祈愿就这么被应验。如果确实如此,沈星顾会觉得可笑。
“有什么想问我吗?”归序坐上驾驶座,没急着发动车辆,而是侧过脸去看沈星顾。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沈星顾握过归序的手腕,“也挺好的。”
他没来由想起归父最后说的,你也该过自己的人生了。
归序放弃自己不乐意做的事,最好不过。沈星顾趁车外没人注意他们,吻了吻归序的侧脸:“那我们现在在他庙前亲,他管不着了吧?”
“小傻瓜。”归序抬手摸了摸沈星顾的后颈。
下一秒车辆被发动,沿着街道缓慢地向前行驶。沈星顾不放心地多问一句:“真的就这么放人了?就没惩罚什么的?”
“在想什么,扣工资?关进大牢?现在是文明社会。”归序失笑,“担心神明发怒,就要每天去上香。不过现在更需要担心的是求月庙,马上要求月神诞,现在要临时找人。”
“就这么简单?那你怎么早不走啊?”
归序没说话。
沉默的瞬间,沈星顾知道了答案。他下意识往车窗外看去,果然不是通往别墅的方向。“你要回之前那个家?还是医院?”
“医院。二房早晚要知道这件事拿来作妖,倒不如我自己去说。”归序顿时敛了神情,脸上恢复成不咸不淡的模样,像沈星顾第一次见他时分不清喜怒的神情。
“我陪你去。”
“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能自己解决。”归序语气放轻,“乖。”
等车子终于在医院停车场停稳,归序立马撑开伞要下车,沈星顾硬是拽着他的衣角,却被对方轻轻掰开。“乖一点。另外一把伞我落在庙里,你跟来我不会替你挡雨。”
“你会挡的。”沈星顾说着就要从副驾那边下车,归序连忙绕过去拦住他:“听话,星星,在这里等我,没事的。”
“要是有事怎么办,有事我还能跟你一起扛着——”
“能有什么事,被说几句难听话而已,在病房闹不出什么事。”
“那为什么不让我去?”
“不想你无缘无故听到不好的话。”归序腾出一只手将沈星顾扶回车上,“乖,很快回来。”
沈星顾乖乖坐在车里,他不想每次都要在车上和归序僵持半天,显得他像个死皮赖脸的小孩。
……
归序合上长柄伞,深吸一口气,按电梯上楼。他知道这段时间特殊,按照归以复目前的状态,老人家随时会断气,一群人天天挤在病房里,趁人还能苟延残喘说几句话,神智勉强算清醒,还在三头两天地演亲情戏码。
稍微还有改遗嘱的能力就演戏,要真的昏迷不醒,怕不是要直接拔管子。
远远就看见母亲站在病房门口。归序无视她企图直接推门进入,却被女人出声叫住:“站住。”
“有事?”归序没好气地回话。
“住持联系过我,”女人冷笑出声,“你还真是为了个男人昏了头了,闹着要结婚,要搬出去住也就算了,老东西本来也没几天了,因为这件事要是对你有什么看法,你——”
“随便。”
“你现在发什么疯?以为自己是什么,你如果不是背靠归家,你根本什么都给不了他,甚至只能眼巴巴看着他和别人订婚。”
“翻旧账有意思吗?就是想看我无话可说的样子?”归序握在门把上的手用力收紧,“首先,不要以为我没有家族就活不了,其次,爷爷不至于因为这样的事就改遗嘱,如果他有那么糊涂,某些人还要在里面这么努力吗?”
女人没再说话,不知道是被说服了还是不屑于争辩。归序正要推门而入,还上小学的堂弟忽然就先从里面窜出来,抱住他的大腿:“归序哥哥,爷爷吐血了,好吓人。”
“怎么回事?”归序顿时紧张起来,蹲下身望向堂弟的眼睛,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安抚对方,“没事,没事的,不怕,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刚刚哥哥说伯伯坏话,爷爷好像不太高兴,然后就吐血了,会不会有事啊?”堂弟紧紧抱住归序。
“没事……”归序暗暗深吸一口气,医生和护士飞速冲进病房,他的心不由得悬起。小时候爷爷还掌管公司事务,每次回到别墅看到小归序闷闷不乐地坐在院子里发呆,总会上来摸摸他的头:“小序,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妈逼我写作业,我不想写作业,我写了一下午了,学校的还有补习班的,根本写不完,我想玩一会。”小归序抓了抓爷爷的衣角,“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妈妈我在这里?一会她要抓我回去写作业的。”
“那好,那爷爷陪小序玩吧,想玩什么?”
……
头好痛。
归序松开抱着堂弟的手,站直身体看见医生和护士一脸遗憾地走出病房门。他牵着小孩的手凑到医生跟前,问老人家情况怎么样。
他说,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归序的心瞬间变得很沉,他颤抖着手去推门,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归以复亲近过他,也因为父母的事冷落过他,但终究没对他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真正开始起变化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因为归以复反对自己订婚的理由只是“你能承受其他人的目光吗”,或者是后来那句“实在很想的话,做好准备就去和他在一起吧”,也有可能是后来他和沈星顾一起来看望,沈星顾告诉自己,爷爷问他们两个在一起开不开心。
他站在病床旁边,沉默地凝视着那张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的脸。不知道是否只是视线太敏感,归序余光觉察到,枕头底下似乎藏着什么。
“不会是遗嘱吧?”
“还留着什么值钱的没让人知道?”
归序没有理会这些声音,伸手将底下的东西取出来。
是一辆黄色的玩具小车。记忆里的声音响起,爷爷那天在院子里问他想玩什么,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每天都顾着学习,不知道现在的小孩都玩什么。很快爷爷从口袋里摸出小汽车,问他要不要玩。
归序的眼泪忍不住掉了出来。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病房,在他手里塞了一包纸巾。
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谢谢。”
“没见过你这样。”
归序没回话。
“小序?”一旁坐着轮椅的父亲抬眼看他。
“没事。”归序匆匆离开病房。
……
小汽车被小心翼翼地放进衣兜,归序倚在医院门边,连忙抬手擦干净自己面上的泪渍,至少不能让沈星顾发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但对方偏偏不如他所愿,似乎是太久没等到人,沈星顾直接冲进雨里,朝归序的方向跑去。
归序来不及理会自己面上还有没有异样,直接撑开伞替还站在雨中的沈星顾挡雨:“不是让我不要淋雨吗?你在干什么?”
“我担心你啊,总想着你会需要我。”沈星顾将掌心的雨珠蹭在自己衣角擦干,很快伸出手将归序抱进怀里,“不用逞强,你接着哭吧。然后不高兴的事,等你想说了我再听你说。”
沈星顾忽然想起,归序在学校为了把自己从泥潭里捞起来,淋雨把干净的外套披到自己肩上。又想起归序因为不忍心叫醒自己,淋雨从庙门口走到车边。
他也学会替归序淋一场雨了。
“需要你,”归序额头抵在沈星顾已经湿透的肩膀上,“但是不需要你淋雨。”
“好了,我又不会这么容易生病。”沈星顾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归序的脑袋,后者瞬间忘记了说话,维持着靠在沈星顾怀里的姿势,很安静地呼吸着——或者是压抑。
“能靠一会吗?”
“一直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