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开始使用个人终端，江如洗不太习惯，这段时间弦子又更新换代了好几届了，使用上已经有些陌生。

好在弦子考虑到特殊人群的使用需求，出于人文关怀，除了提供给残疾人士的版本，还有特别提供的老年人版本。

江如洗一找到版本设置，立刻没有任何心理芥蒂就点击了老年人版本。

果然，切换回极简版，一切都看着顺手多了。

虽然江如洗本能的不太喜欢以弦子为主的具有一定意识的人工智能，但确实是不得不说，这些人工智能极大程度的便捷了人类的生活，将一切的数据可视化了出来。

就好比现在，他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身体状态。

一旦有受伤情况，弦子会第一时间发出警报提醒他，并且直接在AR视界中把受伤的那一块标红提醒他。不过江如洗是不使用AR视界的，所以这里就不多赘述了——这当然也属于老年人特供版本的专属功能。

高速快车的车程，从B城到E城只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刚好是江如洗一觉睡醒，被手腕处的震动晃精神了的时候。

他的灵魂还有些茫然，身体已经自觉的拿上悬浮背包出站了。

虽然是跨城之举，但实际体验感和早上上班没什么区别。

因为确实很相似，不管是高速快车和公共交通，还是站台以及周围环境，都像是从B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要不说这是两个城市，估计没有人能意识到这已经是一个陌生的新地方了。

这两座城市之间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在于B城的人，比E城的要稍微多些。

江如洗没有急着就赶往目的地，对他来说十天半个月的出差时间用来调研境外绰绰有余，这特意留多出来的时间，正好可以用来——划水（划掉）调研一些其他信息。

蕉蕉看他半天不动，也没催促，自娱自乐的开始理自己的毛去了。

江如洗不动是因为他在找一个合适的观察地点和角度，B城的人他接触了许多年，早就大概摸的七七八八了。

难得有跨城的机会，也像看看别的地方的人又会有什么不同。

然而，注定是要让他失望的。

城市架构都几乎一模一样，就更不用提内部的最小单位——人了。

虽然没有见过废土前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江如洗本能的觉得肯定不是现在的模样，太板了，情绪都是如出一辙的，一切都是同质化的。

就像商业广场上、高速快车上、私人终端上，除了内容略有变动以外，几乎看不到有什么值得波动情感的娱乐视频，无非是博得观众一笑。

除非官方出品的那种宏大叙事，才能勉强调动起观者的感情。

但从过渡时代一直到重构时代，这么些年下来了，老是那一套宏大叙事，自然效果也越来越空，大家都腻味了。

江如洗很不喜欢这些东西，不管是那些娱乐视频，还是宏大叙事，它们无一例外——都没有美感。不是说质量上如何，都是……缺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到底缺失了什么，江如洗自己也说不清楚，毕竟他也是才意识到这些事情没多久的。可能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总结才能明了，而答案可能是让人瞠目结舌的。

“听说E城这边有个废土文明纪念馆，我们就先去那里看看吧。”干看着也看不出来什么东西，江如洗很利落的就切换了自己的目标地点。

这些纪念馆按照架构来说，实际上应该算是太学部的直属下属部门。

不过太学部本身就是个闲职部门，就更不用提更下一级的其他机构了。五个人的工作量恰到好处的饱和了，谁还有空关心远在部门之外的这些纪念馆。

身为部长，江如洗是有心做点什么的，不过暂时不急于这一时。

废土文明纪念馆。

有弦子的帮助，江如洗顺利抵达了目的地，难得的一点错路都没走。

纪念馆坐落于城市三环的偏僻处，这个地理位置相对来说是很不错的了。

旁边断断续续开了几家不同品类的店铺，人流量还算中等偏下，但就是没有一个人走到纪念馆这里来。

被周围流动的人一衬托，更显得纪念馆门庭冷落了。

本来，越古老的东西，其文化价值就越高，因为它们将拥有者与让人崇敬的过去联系在一起。

但显然，这条原则在现代不那么适用了。

“爷爷你好，我想问一下，这个馆里有收藏废土时期幸存下来的信件吗？”江如洗礼貌的问坐在门边，发着呆的老人家。

老人应该是年龄很大的了，面部干瘪的皱巴巴，灰白的胡渣稀稀拉拉的分布在下巴上。眼睛浑浊无神，也不知视线的飘忽在何处。

苍老。

“孩子，这里不过是一个空壳罢了，一个人类给自己立的碑。”后半句话，声音越来越小。老人家抬起一点脸，接上这一句微弱的话：“没有信，这里就只有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展品。”

他卖起了关子。

江如洗不解：“是什么展品？对外开放吗？”

“当然对外开放，”老人家呵呵一笑，手指同时指向自己：“展品是我。”

一个友善的玩笑话，大概是很久没有和人聊天讲话了，所以才故意这样的。

“别的物件都已死了，看与不看都无妨。”

有些荒谬的、怪异的……合理？死去的东西才会进入纪念馆才对，这是江如洗对纪念馆的基本认知。老人自比是其中一个展品，却又这样说，显然对死亡和衰老的态度和寻常年纪上来了的人是不一样的。

看出少年的想法一般，老人直言不讳：“是不是觉得纪念馆应该是消逝的，有历史价值的东西才应该待的地方？我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在这里贴着巴着做什么？”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都一样。”

听出对方言下之意，江如洗不动声色。

根据讲话习惯和观念，可以大概判断出这个人应该是在废土之前出生的，一直很幸运的活到了现在。

废土前，废土时期，废土后三个阶段的人，对世界的认知和三观之间的差别可以用的上相距甚远这四个字。

废土前的人，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脆弱”、“愚蠢”、“固执己见”、“慢性”的，毫无意外全都是负面标签。

这样的评价可以说是很正常的，毕竟社会都变革好几轮了，加上现在人类对历史的那种隐形的傲慢，心态上自然就要高人一等。

江如洗没有那些偏见，甚至于他还挺喜欢废土前人类的，有一种同类的错觉。那么能在这里遇见一个废土前出生的人，这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真实的人的亲身经历，可远比纸笔记录下来的资料生动得多。

“希望我有这个荣幸和展品先生对话，”江如洗真诚道：“聊聊您有关于信的故事。”

他这样真诚，老人家竟然也一时分辨不出来对方到底是来取乐的，还是动真格的。

“借一点门槛…我也想坐一下，站着有些累。”还没等老人家的答复，江如洗率先不好意思的开口了，他的手已经扶在了墙上，整个人就是靠着墙才站住的。

怎么感觉这孩子比自己还虚弱？老人有些狐疑，朝边移动了一点，给江如洗让出了位置。

一老一少就在门口上坐下了，开始闲聊。

“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会对废土之前的生活感兴趣，孩子，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工作要求才会到纪念馆来吧？就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工作了。”

“我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很多都是车轱辘话，还请你见谅。”

老爷子说完铺垫，顿了顿，似乎是在整理措辞。很快，一个百年之前的老故事就呈现在了江如洗面前。

“我只是那时候的一个普通打工的罢了，做着一份薪水还过得去的工作。在城市里忙忙碌碌，当然，那个时候的城市不都完全像是现在这样的。现在都是住房分配，至少基本需求都是可以满足的。”

“那个时候就不一样了，我们很多普通人都是要辛苦大半辈子才能有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的。”

“你今天主要的目的就是信件，但实际上在我那个年代，信就已经罕见了，更多的是发消息，电子邮件，打电话等等等等。多的是手段将人联系起来。”

“很快，转瞬就可以把自己想说的话送到对方耳中。在废土时期我无数次怀念这样的速度，但是今天才发现……”

“太快了，快到人类实际上未必能驾驭这个速度。”老爷子很快意识到自己跑偏了，他重新调转话头，回到了故事当中。

“我只写过一两次信，给我喜欢的那个姑娘。”提起少年情/事，老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下巴：“姑娘，是那个年代很少人才用的对年轻女孩子的称呼了，现在人都不这么叫。”

老人的讲故事的水平并不怎么样，他絮叨了许多。

江如洗听的很认真，在这种不用额外花费体力的事情上，他能非常轻松的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在三言两语中轻易的察觉到其中的情感变化，并且在自己的脑海里构建出来。然后还原出这个人漫长的生命周期中，某一个充满活力、复杂而多变的时刻。

他是天生的共情能力很强，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

也许是因为自我保护机制的缘故，所以逐渐的…同样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构建过程中，他会开始无意识的从更高的维度去看待这个还原出来的故事，而非切身体验。

以前是会被动切身去体验别人经历过的事情的，关于这一点江如洗的实际体验感很差。

因为人类的情感世界是很复杂多变的，尤其是一些不那么轻松的时刻，这些经历会对江如洗造成很严重的负面影响。

特别是那个时候他年纪还很小，根本就没有办法自行治愈。

痛苦，算是这个能力的另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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