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亚,首都,斯尔勒。
空旷大厅内,踱步声音回响不止。
鞋底以及披风磨蹭过毛毯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是暗处生长的野草,将整个空间一点点填满。
这座建筑十分高大,建筑风格也与同类型的厅堂大殿大相径庭。墙面采用了暗红色的基调,弧状的白色柱梁贴壁而走,让人感觉自己仿佛身处某种巨型动物的腹腔之中。
正如它的名字一般。
血肉高庭。
血肉高庭是拉亚王族所居住的皇宫的名字。在拉亚初代国主与初代祭司的口中,这座建筑由阿若卡目的身体所化。为了保佑祂所选中的人们,白狼神将自己的力量平等地赠予了他的每个子民,而后祂来到斯尔勒,匍匐在地,将自己融入了大地之中。
然而就在白狼神消失的刹那,无数巨物从祂原本匍匐的位置翻涌而出。这些巨物变化无端,不可名状,也无法描述,他们就像是大地的手与爪,如抽动的肌肉纤维一般向上聚集而去,最后硬质化成一种有着骨骼般质感的白色物质,并凭空组建起一座高耸巨大的白骨城堡。
血肉高庭的名字因此而来。
此事是否属实已经无从证明,所有包括拉亚苏齐在内的人只能确定一点,那就是这座建筑确实是凭空出现在这片大地上的。
在大厅内不断徘徊的是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他很瘦,皮肤显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黄,绷在骨头上,仿佛一层一捅就破的蜡纸。身上宽大的白狼披风因为不合身而拖在地上,巨大的狼骨冠冕在他的头顶摇摇晃晃,让人联想到街边小孩乘坐的摇摇车。
阳光透过墙壁上的圆形洞口照进来,斑点般撒在雪白的毛毯上,空气中有细微的飞尘浮动。
“怎么办,怎么办……”少年喃喃自语,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着急,“她怎么还能活着,她居然还活着……”
他不停地说着,像是中了某种诅咒,连带着脚步也越来越快,听到不远处传来吱嘎一声门响,少年身形一僵,猛地朝门外看去,一边看一边拉着身上的白狼披风怒吼:“混账,怎么连个通报都没有就敢进来,滚出去!”
来人轻哼一声:“连我都不认识了,看来您这次真的是被吓得不轻。”
这个声音很苍老,话尾处带着一点沙哑,像是一口锈掉的钟。拉亚苏齐在原地定了三秒,随后提着披风飞扑了过去,双眼发亮,像是看到了某种救命稻草。
“祭司!”拉亚苏齐连绊带摔地跑到老者面前,双手死死攥住对方的袖子,“拉亚诛怜没死,你得帮我,你得帮我杀了她!”
祭司低下头,看了拉亚苏齐一眼,随后将自己的袖子慢慢扯出:“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罢了,值得您这么害怕?”
“不,你不知道她!”拉亚苏齐大叫着,“她是个怪物,她从小就和别人不同,我见过她用复合弓一箭射穿污染种的头颅,更何况她还有那两只可以控制天灾的狼……”
“她的狼已经被我们控制了。”祭司皱眉,上下打量着拉亚苏齐,“别戴着您的冠冕了,它太不合身,让您看起来像是偷穿了大人衣物的小孩。”
祭司刚一伸手,拉亚苏齐就开始崩溃大叫起来,他紧紧将身上的披风裹在身上,一面喊一面弓着身体向后退去。
像是习惯拉亚苏齐随时随地尖叫发疯的状态了,祭司收回手,象征性地说道:“您完成了血祭,将国主及跟随在他左右的十二名大臣永远沉入了阿行图日湖的湖底,而伟大的魔女也回应了您的祈愿,让您带上了拉亚的冠冕。我实在不明白,您到底在害怕什么?”
“魔女,魔女……”拉亚苏齐的牙齿发着抖,“魔女真的能保证,这顶冠冕会一直戴在我的头顶吗?”
祭司点头,混浊的眼珠看向拉亚苏齐,眼底似乎有疯狂的火焰燃起:“当然,伟大的魔女平等地爱着每一位向她尽忠的信徒,我从未见她失信于人,不论生前死后,你的冠冕都将跟随着你。”
“真的?”
“真的。”
得到答复,拉亚苏齐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点。双手颤抖,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石块,并将它死死握在了自己手里。
看到黑石块上的红月教团图腾,祭司似乎出现了一瞬的恍惚。但他的脸上很快出现了一种近乎痴迷的表情,捋了捋胸前编织成辫的白色胡须,将右手上的黑色手套摘下,看向掌心的红月图腾。
不同于其他人,他的掌心的图腾并非由颜料画就,而是用尖锐的刀刃刻上去的。陈年的黑色疤痕在他松弛的皮肤上摊开,仿佛一戳就会有血液从里面冒出来。
目光拂过伤痕,祭司的眼底再次浮现出了那种火焰般的炽热,片刻闭上眼睛,将刻着图腾的掌心贴在了心脏上。
“七神早已抛弃了这个世界,只有魔女还真诚地爱着我们。”祭司用沙哑而虔诚的声音说,像是机器在朗读既定的程序符号,“七神是罪恶之源,混乱之始。而伟大的魔女降生其中,在混乱中为我们带来极乐和力量。”
听着祭司的颂词,拉亚苏齐牙齿打颤,但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下去:“……世界的子民愚昧而无知,真相只被我们少数人掌握在手里。只有跟随着魔女的步伐,我们才能够通往彼岸。”
祭司睁开眼,深深地看了拉亚苏齐一眼:“很好,看来您是魔女忠诚的信徒。我很期待,您力排众议,将红月奉为国教的那一天。”
拉亚苏齐:“……”
喉结滚动,拉亚苏齐问:“尤利西斯会一直帮我的,是吗?”
祭司微不可见地皱眉:“您应该称呼他为主教。”
“主教,是主教。”拉亚苏齐连忙改口,“主教他会一直帮我的,对吗?”
祭司向拉亚苏齐摊开手臂:“我是红月教团的副主教,而那些帮助您维持统治的人是我们红月教团的骨干。可以说,为了帮您,主教已经把红月教团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遣来拉亚了,你居然还质疑主教乐于助人的赤诚之心?”
“……”
“如果我猜得不错,拉亚诛怜还活着这个消息,也是主教告诉您的吧。”
“……”拉亚苏齐慢慢点头,“是,主教说,他问了他的一个朋友,是他在对话中无意间从对方那里问来了这个消息,他才把这件事告诉我……”
祭司:“那您怎么还质疑主教?”
拉亚苏齐:“我不是质疑,我只是在想,如果主教的朋友真的见到了拉亚诛怜,那他能不能帮我把拉亚诛怜杀了?这样不是一了百了吗?”
祭司:“恐怕不行。”
拉亚苏齐:“为什么?”
祭司:“据我对主教朋友的了解,那是一个懦弱且无能的人,他就像是一个人形的监控摄像头,如果不去询问,你甚至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更不用说杀人了。”
见拉亚苏齐沉默,祭司又说:“好了,别杞人忧天了,陛下。您今天还有一场巡视要做,现在,您应该去化妆并整理着装了。”
*
“什么?!你说红月教团的根据地很有可能就在拉亚?”
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图灵目瞪口呆地看着喻嵇尧:“你这个消息好重量级啊,我要缓缓,我可能要缓缓……”
喻嵇尧倒仍是一脸平静的样子,见状,点头道:“好,你缓缓。”
看着喻嵇尧刚刚分享给自己的资料情报,图灵脑内犹如乱麻,好半天问出一句:“所以说,直心社这边其实一直在调查红月教团相关吗?我还以为你们把帕斯处理了就不管这事了。”
喻嵇尧:“当然要管,毕竟除了帕斯之外,那场与你牵连的血祭也需要我们额外注意。如果他们的目标是你,那么不论是我还是直心社都会很头疼的。”
图灵:“所以,这几个月你一直在忙这件事?”
喻嵇尧:“嗯,一直在忙这件事。”
看着光屏上各式各样且已经被分门别类的和红月教团有关的资料,图灵咽了咽喉管:“所以,你在咱组织的定位其实是情报员吗?”
“……”喻嵇尧略一沉吟,回答,“其实从代号者的定位来看,我们应该都是情报员。但你失忆了,不能强求,所以可能在你看来,代号者的身份可能更偏向杀手一点。”
图灵:“你确定这是我的问题?我可没见着除你以外的代号者能搞出10个G的资料还能顺带把地方老巢给点了……”
喻嵇尧:“嗯,你的意思是资料太多不容易看吗?没关系,我在前面制作了一份链接树状导图,你可以直接通过这个查找你想要的信息。”
图灵:“啊我看到了,不愧是喻嵇尧想得真周到……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在情报收集方面的能力好像有点超出寻常了?你告诉我,你是有什么把柄在直心社手里吗,不然我想不出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干活……”
喻嵇尧失笑,轻轻摇头,片刻道:“秘密。”
安静须臾,喻嵇尧又问道:“拉亚诛怜那边怎么样了?”
这次合作牵连面比较广,为了方便情报获取,图灵索性把直心社也拉进来了。
至于异常调查局,图灵觉得完全不用考虑。如果是耶拉单方面要讨伐拉亚,那么异常调查局和监察五国都可以出来干涉,但现在是拉亚诛怜请求耶拉帮助她,那么拉亚诛怜的行为就可以直接被定义为内战,而根据异常调查局的规则,其他国家是不可以随意干涉他国内政的。
点开光屏,图灵对喻嵇尧说:“常青报社从两个月前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报道和拉亚诛怜相关的事了,目前拉亚诛怜渴望和平不想和铁原打仗的形象被他们塑造得非常成功,宣战应该不会出现大问题。装备的话,我和尔雅姐打算利用这次机会试验一下新生产出来的几个武器。
“作为帮忙的报酬,拉亚诛怜表示会在上位后立刻清缴境内的恐怖势力,并答应让两匹白狼为铁原的控制核提供一定能源,解决控制核的更新迭代问题。”
控制核用源铁打造,其本质是利用异能者身上的异能进行能量转换。但也并不是所有异能都能用于天灾转换,比如皇帝序列的异能利用率是死神序列异能的十倍,因为前者能控制非生命体,在天灾来临的时候可以发挥奇效,而后者就没有相关功能。
而拉亚诛怜的白狼可以直接控制天灾,如果能和拉亚诛怜达成合作,铁原未来五十年内都不用考虑天灾的问题了。
喻嵇尧明了:“所以,你们打算从夺回白狼开始?”
图灵:“是的,拉亚苏齐抓走了拉亚诛怜的白狼,这无异于砍掉了拉亚诛怜的左右手,我们需要先把白狼夺回……我去你的资料里居然还有白狼所在城池的位置?”
喻嵇尧:“嗯,两匹白狼的所在地我都有,对我而言,打听这个不是难事。”
图灵:“行……这回你真的帮大忙了,话说回来,你要跟着我们一起去拉亚吗?”
拉亚诛怜打算武力夺城,涉及红月教团,图灵当然不可能坐在铁原等她的消息。喻嵇尧听到她的提议,想了想,摇头道:“我就不去了,到时候我弄一些黑盒给你,如果你需要,可以直接用这些异能帮忙。当然,也可以随时和我连线。”
说完,喻嵇尧又想起什么,问:“对了,神宫穗子最近有联系你吗?”
听到神宫穗子的名字,图灵打了个激灵,回答道:“没有啊,她为什么要联系我?”
这段时间图灵不是没试过私下去找神宫穗子,但从那天以后,神宫穗子的猫咖好像就再也没开过门,图灵屡屡碰壁,加上最近实在是太过忙碌,便把这件事放弃了。
该不会是神宫穗子把她捅给喻嵇尧了吧?!
喻嵇尧摆摆手,示意她别紧张,随后开口道:“我不是说她要危害你什么,只不过,这个人有时候可能有点古怪,一般人无法理解她的行为准则,所以我才来问你。”
“这样啊。”放松下来,图灵问喻嵇尧,“所以这话的意思是,那位巫女小姐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主动找上我吗?”
喻嵇尧颔首。
“虽然不该干涉你的选择,但对于神宫穗子,我还是想提醒一下。”握着手中的杯子,喻嵇尧看着摇晃的水面道,“神宫穗子不会害人,所以我才会把你引荐给她,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向她求助,神宫穗子会无条件帮助你,但是,一定要注意你们的相处距离。”
“距离?”图灵有些疑惑。
喻嵇尧:“是的,距离。”
说完这一句,喻嵇尧将手中水杯放到唇边,将大半的水喝掉以后,才再度看向图灵。
“巫女是神明的使者,在遥远的古代,她们甚至被视为神明的妻子。”喻嵇尧说,“而无论是作为使者还是妻子,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永远不会背叛自己侍奉的神明,我这样说,你可以理解吗?”
“明白了,如果我和那位‘神明’出现冲突,神宫穗子是不会帮我的。”图灵大概听懂喻嵇尧的警告了,片刻又道,“对了,喻嵇尧最近有空吗?”
喻嵇尧:“有,怎么?”
“咱们这次不是要合作嘛。”图灵敲敲手边的光屏,朝喻嵇尧挤眉弄眼,“作为即将向彼此的交付后背队友,我们是不是应该在作战之前小小的来个聚会,联络一下内部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