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荣的记忆起点始于父亲对母亲的殴打。
记忆中那扇木门后总是传来女人凄厉的尖叫,伴随着男人粗暴的喝骂声以及物品砸地的声响。曲荣抓着哥哥曲茂的衣角,张着眼睛瑟瑟发抖地问:“爸爸为什么打妈妈?”
曲茂抿着嘴唇不说话,闻言浑身一颤,蹲下来抱住他,身体抖得比他还厉害。
后来他才知道,当时曲思成正在和他几个叔叔争权,想让当时已经年满十八的曲茂辅助他。但曲茂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每天不是和狐朋狗友在高级会所喝得烂醉,就是拿曲家那点势力四处惹事。曲思成每每受挫,就殴打曲茂来出气,他们的母亲看不下去,每次都过来劝解,最后曲思成就会把气都撒到她身上。
而曲茂就会怯懦地躲在一旁。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年。忽然有一天,曲荣经过曲思成的房间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谄媚的笑声,他贴着门缝去看,只见曲思成站在沙发前,正对着面前的电子屏幕点头哈腰,脸上的皱纹在一阵阵笑声中抖动起来,像是雨水后在马路上左右扭动的蚯蚓。
这之后,曲思成在曲家的地位开始节节高升,不到一年的功夫,他就斗败了所有兄弟,成为了曲家真正的掌权人。
但这并不代表着曲荣的日子变好了。
其实曲思成还是厚待曲茂和曲荣的,毕竟他们再怎么说也是曲家的少爷,即便烂泥扶不上墙,总归还是有点血脉亲情在的。
真正陷入糟糕处境的是曲荣的母亲。
曲思成成为家主后,立刻新娶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做夫人。老头子色心包天,用下流龌龊的眼神盯着家里做事的姑娘,对外又贪图一句不忘糟糠之妻,索性对外声称自己妻子已死,将曲荣的母亲锁在地下室中,不许她走动,更不许她见人。
曲茂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恨透了懦弱的哥哥,曲荣见状,重重地将他推开,用最凶狠的眼神瞪他,然后换来了曲思成的一顿暴打,拳头和皮鞋底落在他的脸颊和小腹,很快将他打得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和母亲被一起关在了地下室。
他身上痛极了,在看到母亲焦急面孔的一瞬立刻就流下泪来。母亲则伸手,颤颤巍巍地抱住他,脸上亦是泪痕交错。
三天之后,曲思成开始派人给他们送饭。
说是送饭,其实就是一些泔水糟糠。
因为曲思成这些年的苛待,曲荣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忍着恶心吃了这些,更是开始上吐下泻起来。
看着母亲愈发削瘦的身体,曲荣在笼子前不停地走来走去,他用身体撞那扇冰冷的铁门,在房子内焦躁不安地嘶吼,可直到他将那扇门撞得血花四溅,他也没换来一顿好饭或者一声门响。
直到母亲在肮脏狭小的房间内咽了气,他才看见那扇门缓缓转开。
白色的光映在母亲骨瘦如柴的胳膊上,青紫的痕迹贴着她的皮肤散开,像是被墨水染脏又晒干的纸。
站在阴湿的地板上,曲荣忽然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光都该去死。
曲思成新娶的女人对他很好,会温柔地和他说话,会端着切好的水果在门口小心地看他,可看着那双杏核般的水灵眼珠,曲荣总是会想起母亲那双如晒干鱼目般的瞳孔,一垂头,看到的就是女人养的狗摇着油光水滑的尾巴,大口吞吃着营养师为它调配的新鲜肉粮。
三天以后,曲思成杀死了那只狗。
他往它的饭里加了砒|霜,用隔夜的泔水搅拌,在无人的地方将那盆饭一点点塞进了它的嘴里。
一个星期以后,他又杀了一个八岁大的男孩。那个男孩的母亲是给他们送糟糠菜的仆人,曲荣躲在树丛之后,看见那个女人推开了房门,看到她慢慢抬起了头,而后瞪着眼睛后退两步,尖叫一声倒在地上。
刚剖开的内脏从天花板上掉下来,顺着风砸在她的脚边。
曲荣将狗和男孩临死之前的惊恐表情画下来,让纹身师用最鲜艳的红色纹在了他的胳膊上。
曲茂想和他说话,被他阴鸷的眼神吓退。
等到曲思成娶了新女人,他又把原来那个取代他母亲位置的女人杀掉。
如此周而复始,反复循环。
他开始喜欢血的味道,开始喜欢新鲜的液体从血管喷出飞溅到他眼睑上时,那种温热的触感顺着他的脸颊缓缓下移的感觉。他胳膊上的红色面孔越来越多,像是一张张网,一片片有着奇异纹路的龟甲,将他的胳膊和握刀的手层层围包起来。
为了让血液喷溅的弧度更符合预想,他甚至还去学了解剖学。
某一次,他站在贫民区的小巷里,看着脚下刚刚被他杀死的男孩,熟练地弯下身体,用手术刀剖开他的肚子,将里面值钱的内脏一件件取出来放进特定的溶液里,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可等到他打算转身离开时,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怪响,一扭头,竟然见刚刚被他杀死的男孩摇摇摆摆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还对他露出一个带着血的微笑。
“就是你一直在这附近杀人吗?”男孩笑嘻嘻地问。
见曲荣蓦地阴下了脸,男孩又摆手到:“别紧张,我对你没有什么恶意,听说你在这儿神出鬼没为非作歹,想跟你来场合作罢了。”
若换成旁人,此时必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但曲荣的精神状态早就被扭曲了,闻言竟然笑了起来,问:“合作?怎么,地狱缺人了,想让我踹几个下去?”
“不是地狱。”男孩正了神色,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声音说,“是红月教团。”
“红月教团?”
“是!”男孩的神情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我们信奉伟大的红月魔女,克里斯蒂娜。”见曲荣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男孩张开手臂,向他展示空洞的躯体:“看到了吗,这就是魔女的赐福,多亏有了魔女,我才能附身在这具尸体之上,得以和你对话。”
看着男孩近乎癫狂的表情,曲荣冷笑一声,在心中说了声神经病就要走,却忽然听男孩大声说:“我们的赐福仪式非常简单!只要你将足够的鲜血置于祭坛之前,就会得到红月魔女的赐福!”
曲荣脚步一顿。
“鲜血?”转过头来,曲荣半信半疑地问,“你是说杀人?”
“没错,就是杀人。”男孩的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的虔诚,“只要奉上足够的祭品,魔女就能在血月来临之时给你一切。
“魔女爱你,只要你献上足够多的血液,她就会用神力来为你赐福!”
听着男孩近乎癫狂的话语,曲荣站在原地,打量他一阵儿,转过身来,问:“说吧,你们这么急着招揽我,是想让我杀哪个人?”
男孩诡异地笑了起来。
“不是要你杀哪一个人。
“而是要你杀一座城。”
曲荣嗤笑。
“区区几句话就想让我当你的刀,你当我曲荣是什么人?”冷眼看着男孩,曲荣将手中的刀放在胸前,手指摸过上面的血液,“比起这个,我更想看看我要把这具尸体破坏到什么程度,你才会闭嘴。”
“是吗?”男孩咯咯笑起来,“可是你父亲已经答应和我们红月教团合作了哦。”
一怔,曲荣皱眉问:“曲思成?”
男孩点头:“是啊,最近他被顾家弄得可头疼了,所以我们找到了他,说可以帮他。他立刻就同意了,还让我们有什么事就来找你。”
“那你就更别想让我帮你了。”曲荣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老东西的事自己解决,我凭什么给他当牛做马?”
“嚯,这语气,原来你们的关系真的不好啊,我还以为那些话都是无良媒体传着玩的呢。”见曲荣要走,男孩又道,“不过呢,我现在手上缺人,很需要你来办屠城这件事。作为你的劳动酬劳,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曲荣再次停住脚步。
“条件?”曲荣眯起眼睛,“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看着曲荣的表情,男孩嘴角弧度更甚,走进他,手指点向墙面。鲜血如线虫般涌出来,在墙面上组成一个破碎的图标,像是被子弹打碎的红色镜面。
“我们的宗旨是,末日狂欢,无规无序。”将手放在图标上,男孩的声音犹如撞铃,“以红月魔女克里斯蒂娜之名起誓,我将回应你的一切愿望。”
见状,曲荣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
“好。”答应了男孩的要求,曲荣道,“不过我需要想想我的报酬,过段时间再通知你。”
“可以啊。”男孩笑道,“7月6日晚21点,如果你出现在了这里,我将兑现我的承诺。”
一挑眉梢,曲荣转身离去。
提到报酬两字,曲荣心里想得自然是杀死曲思成,只不过他想用一个更为残忍的方式将他杀死,所以说要回去想想。
让曲思成死在自己挖出来的坑里,曲荣光是想想就觉得爽,心说这都是这个混蛋该得的报应。
只不过,曲荣没有活到和男孩见面的点。
他死在了傅尔雅和图灵的虐杀中,死在了自己亲手造就的杀孽里。
在曲思成得到报应之前,他先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报应。
*
骤然从曲荣的记忆中脱离出来,图灵猛地睁开眼睛,从沙发椅上坐起来,弓着身体,大口呼吸着空气。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低落,啪嗒啪嗒滴在地上。
红月教团。
闭上眼皮,图灵默念这个名字。
握着扶手的十指缩紧一瞬,图灵平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片刻抹去头顶的冷汗,摁开微机,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光屏。
光屏上,她和喻嵇尧的对话还停留在上次的位置,轻轻一划,就能看到两人关于埃勾斯惨案的对话,以及对方给他发来的链接。
链接的内容正是红月教团相关。
虽说异常调查局封锁了相关消息,但直心社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些风声。据说在摇篮广场尸堆的旁边,有一枚鲜艳的红色标记,形如碎镜,纹若蛛网,裂纹层叠着组成一个女人的模样。女人面露诡笑,双臂交叉在胸前,手心相对的位置有一个漆黑的碎洞,看久了容易一种它正在流动的错觉。
这个标记就是红月教团的图腾。
红月教团是战争时期最出名的邪|教组织。其教徒以“末日狂欢,无规无序”为口号,信奉红月魔女克里斯蒂娜,鼓吹民众应该无视道德法度尽情纵欲,凭借着极端的思想以及猎奇的手段,在战争年代收获了大批教徒为己所用。
虽说在战争结束后,这个教团就被异常调查局追查封杀了。但时至今日,如果有人在塞尔蓝斯问“世界上最恐怖的邪|教组织是谁”,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还是会回答:红月教团。
没想到曲荣居然会和红月教团以及埃勾斯屠城案扯上关系。图灵皱眉,继续翻查曲荣的记忆。
曲荣对埃勾斯的记忆几乎都停留在了他穿着防护服放肆杀人的片段,图灵费了好大劲儿才从里面翻出了一些有效信息。
那个人要曲荣屠的城自然是埃勾斯市。曲荣问他那里的人得罪他了吗,那个人操控着男孩说,没有,但他们需要一场血祭,以此获得魔女的祝福。
红月教团有血祭的习惯,在他们的文化传说里,红月魔女克里斯蒂娜和世界母神是生死对头,如果红月教徒能将大量尸体堆积在世界母神的塑像下污染她的裙摆,就会得到克里斯蒂娜的青睐及祝福。
世界母神就是摇篮广场上的那位垂眸女神,在塞尔蓝斯神话中象征着中土以及星期二,是众神之首,世界之源。
至于红月教团如今的成员以及活动区域,曲荣没去细究,毕竟他在乎的只是杀人带给他的乐趣,至于对方是红月教团还是蓝月教团,他完全不感兴趣。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曲荣的哥哥曲茂,正是埃勾斯市的市长。
目睹曲荣的残忍行迹以后,曲茂担心自己早晚也会被他杀掉,为此甚至不惜躲到了埃勾斯那样的可移动城市里,任由曲思成怎么骂也不肯回来,最后就靠着曲家的资源以及控制核,在那里当了个市长。
看到这儿,图灵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从曲荣的回忆中,图灵不难发现,曲茂是个及其自私怯懦的人,而且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他的怯懦甚至能压过自私,让他缩着脑袋一心只做个缩头乌龟。
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胆子,用和自身性命息息相关的控制核,去换一个和别人赌棋的机会?
最为可疑的是,在埃勾斯惨案发生后,红月教团又给曲荣下了新的任务,要他杀一个有空间系异能的男孩。没有任何任务信息,只是说对方会在7月5日凌晨出现在魔方大楼,要他把出现在那的男孩杀掉。
所以说,阿里克谢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谋杀。
想清楚这点后,图灵定在原地,犹如棒击。但她并没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从一团迷雾走向了另外一团迷雾。一条无形的线被握在她的手里,图灵看不清线的另外一端有什么,但能很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目前所知,不过是庞大冰山上的微末一角。
胸口一片恶寒,图灵站起身,想要给自己倒杯水梳理一下情绪,然而还没迈出一步,便被胃内翻江倒海的呕吐欲刺激得半蹲在了地上。
好恶心。
捂着胃,图灵不住地做干呕状。
在视角回溯的作用下,曲荣的记忆几乎是以复制粘贴的方式进入她的脑海的,完全容不得图灵筛选或拒绝,而这其中也包括曲荣的个人情绪以及内在情感。
那种密密麻麻又尖锐淬毒的恶意,简直要让图灵想起噩梦里缠粘成团的蛇。紫色的毒液从嘶嘶作响的红信子上滴下,在地面上灼出一个个带着黑边的洞。
干呕了几声,图灵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一会儿,从有限的记忆中梳理出三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第一个,红月教团的主要成员都是谁,他们举办血祭的目的是什么?
第二个,帮助曲思成拿下曲家家主位置的人是谁?
第三个,红月教团为什么要杀阿里克谢?
说实话,这三个问题她现在都无从下手,毕竟她目前所能知道的信息太少了。加之她不能轻易暴露自己有多个异能,对于她而言,把这些问题问出口本身也是个困难。
再度闭上眼皮,图灵在脑海中思索事情解决的办法,忽然想起,傅尔雅在聊天的时候似乎曾和她提及,曲家的重武或许有问题。
因为从明面上来看,曲家应该根本没有制作重武的实力或者获取重武的相关途径。
略一思考,图灵将目光投向傅尔雅送给自己的私人微机上。
五分钟后,斐里克斯收到消息。
站在烧焦的重武旁,他正命令手下的人拆解着为数不多的重武碎片,试图从制作工艺方面来分析这座重武的来源,但忙活了一个小时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眉头蹙锁,表情微微有些难看。
这一点在他从傅尔雅那得知曲氏被突然灭门后尤甚。
听到消息的提示音,斐里克斯打开微机,却在看到光屏上内容时倏地变了脸色。
【未知用户】:“我觉得曲思成的上位方式有问题,看起来像是有人一直在暗中扶持他。”
【未知用户】:[链接]
【未知用户】:“你说这会不会和曲家的重武有关系?”
链接里是曲思成上位前后曲家的几个重大节点,是图灵按照曲荣的记忆专门从网上搜索整理出来的。
曲家还在的时候,这些信息自然隐藏在深海之下,只在街角小巷处为人津津乐道,可现在曲家倒了,这些信息自然纷纷被人从暗处翻了出来,在海面上交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只不过,再错综复杂的网也有它独有的编织规律。
看到链接里的内容,斐里克斯立刻把相关内容告知了顾停雪,得到回复后,他点开图灵的对话框,在光屏上打下两行文字。
“我知道了,感谢你的提醒。”
“另外,我们的交易物,你什么时候过来拿?”
交易物自然指的是雷加鲁克卡牌。看到这儿,图灵捂着脑袋叹了口气,心说自己真是这辈子都没这么忙过,看着窗外逐渐靠近的熟悉车辆,用手心拍拍脑门,回复:“最近事忙,我会联系你的。”
打完这一句,她摸向耳朵内另一只振动的微机,点开光屏,喻嵇尧的消息从里面弹出来,说他已经等在楼下了。
拍了两下脸颊,图灵整理好表情,收起两枚心核,推开门朝楼下走去。
现在,她首先要去解决自己的异能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