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双方的脸,拉亚诛怜和拉亚苏齐都不禁想起了先前在吠卜节的场景。
每年的6月30日是拉亚的吠卜节,意为神明降临的那天。传闻中,拉亚的第一任祭司就是在这一天梦到了阿若卡目,并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了阿行图日湖。所以每到吠卜节,拉亚的国主和祭司就要前往阿行图日湖祭拜阿若卡目,感谢白狼神在过去一年的慷慨赠予,并祈求拉亚来年能风调雨顺。
国主就死在了吠卜节上。
为了表示对神明的敬重,拉亚的祭司会在那一天召唤三只污染种并猎杀它们。
这三只污染种必须要高于二十米或者重于5吨,要分别来自天空、草原以及湖泊。因为在传说中,阿若卡目是一位能吞吃一切的神明,祂甚至还能够通过吞吃其他污染种来增强自己的实力,所以这三只污染种必须要来自不同领域,这样才能证明阿若卡目及其子民的强大力量。
更为关键的是,在仪式开始后,祭司必须要在九颗水滴落地之前将这三只污染种全部斩杀,以此向上天展示,自己有足够的力量代表拉亚,也能在未来的旅途中保护子民继续前进。
作为国主的儿子,拉亚苏齐也需要和国主祭司一同出席,不过白狼神对国主的儿子没有什么要求,所以拉亚苏齐只需要按照传统的礼节,跟在拉亚诛怜以及自己的父亲后面祭神就可以了。
但那天拉亚苏齐还是异常紧张。
攥着汗涔涔的掌心,拉亚苏齐不停地滚动着喉结,即便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拉亚诛怜和国主的身上,他也依旧觉得如芒在背。
他一会摆弄着自己的领口,低声嘟囔说自己胸前的宝石颜色艳了,一会儿又担忧地看着自己的衣摆,问身边人有没有觉得自己今天穿得礼服颜色太浅了。草地像滑腻的狼毛,云层像闷厚的羊绒。波光粼粼的阿行图日湖倒映着天空和欢庆鼓舞的人们,像锋利的棱镜碎片被放到了牛皮鼓面上,随着鼓手敲打的动作上下浮动。
拉亚苏齐随着队伍向他们靠近,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脑补自己的罪行暴露后被粗暴按入湖水淹死的场景。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拉亚诛怜已经对着污染种射出了第一箭。
第一个接受召唤的是一只双头鸟,拉亚诛怜没有召唤污染种的能力,所以召唤污染种的环节一直由旁人代劳,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引箭开弓。拉亚苏齐只听见复合弓发出铮的一声,抬头的时候,一支手臂长的黑色箭矢便影子般蹿了出去,直接贯穿双头鸟的两个头颅。
双头鸟绷直身体,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随后便失去了平衡,直直掉入阿行图日湖中。
拉亚苏齐浑身一颤。
没注意到拉亚苏齐的异状,拉亚诛怜握着手里黑色的复合弓,看着从湖泊里慢慢升起身体的三目鱼怪,抽出三根箭矢夹在指间。
这只鱼怪的脾气有些爆烈,被召上来之后就一直在水面来回腾跃,透明的尾鳍掀起山丘似的巨浪,看起来不好对付。拉亚苏齐看向拉亚诛怜,发现对方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站在原地,她只是只是夹起三支箭矢扣住主弦,弓上的金属滑轮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滚动。
又是铮的一声,三目鱼怪在湖上停止了挣扎,拉亚苏齐看去,只见三根箭矢准确没入鱼怪眼睛,黑色的血溪水般流淌出来,很快便融在了深水之中。
冰冷的湖水拍上脚腕,拉亚苏齐一个哆嗦,向后跳去,仿佛被一只剧毒的蝎子咬了一口,再抬头时,前方众人都向他看来。国主皱着眉,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
拉亚苏齐低下头去。
反倒是拉亚诛怜问:“怎么了?”
至于拉亚诛怜,她的回忆就没拉亚苏齐这么风平浪静了。
拉亚诛怜还记得国主落水的场景,当时她和国主刚驾船行驶在阿行图日湖的中心,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忽然走不动了。紧接着,湖水如山脉般翻涌起来,尖叫声在甲板上此起彼伏。拉亚诛怜想要调转船头,还没来得及动作,却见船身忽然从中间裂开。
无数凝结成团的水珠自缝隙下跳出,像是一堆咕涌而出的眼珠。
它们像肆虐的虫群那般横冲直撞,钢弹般穿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体,破碎的骨肉和内脏飞溅出来,很快将破碎的船只和水域染得血红。
拉亚诛怜被击穿了腿,但好在她自小体力非凡,最后硬生生地从这一片血腥水域里游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回城,就听到了自己的死讯。
一发子弹打中她的左肩骨,拉亚诛怜回头,发现是拉亚王族的死士。
死士将她一路追赶到悬崖边缘。打斗过程中,对方一把揪住了她的长发,拉亚诛怜当时被一把匕首捅穿了小腹,见状一咬后槽牙,直接将匕首从腹中掏出,笔直地朝对方杀去,割断了自己的长发,也划开了对方的喉咙。
等所有死士被处理完毕,她的体力也到了极限,身体一晃,跌落至青水江中。
苏醒之后,她最终选择顺着江水向铁原所在的方向逃亡。
只不过,在这之后,拉亚诛怜和拉亚苏齐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梦到同一个场景。
吠卜节那天,被国主训斥后,拉亚苏齐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其他人,发现只有拉亚诛怜没有向她皱眉。拉亚诛怜见拉亚苏齐避开自己的目光,有点疑惑,便问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拉亚苏齐嗫喏了半天,最终没有说话。
于是拉亚诛怜的目光由疑惑转向奇怪,她就那么看着拉亚苏齐,伸出手,然后慢慢地从箭筒里拿了一支箭出来,抬起手臂,将那只黑色的箭矢搭上主弦。
“铮——”
黑色箭矢刺过长空,直接向着拉亚苏齐所在的城楼飞刺而来。瞳孔睁大,拉亚苏齐惨叫一声,甚至忘记了向其他人发号施令,就直接捂着头和脑袋上的皇冠蹲在了地上。
不过箭矢并没有射中他,而是穿透了他身后的兽鼓,箭身没入,刺啦一声将鼓面捅了个稀烂。鼓架晃了两下,随着破开的兽鼓一齐向下倒去,发出厚重而带着回响的声音。
看着这副场景,城楼上登时乱作了一团。
骑在污染种上的拉亚诛怜见状,侧过脸,对身后第一排的人一点头。
这些人面前都放着类似迫击炮的装置,闻言从旁边的箱子中取出一枚炮弹状的东西塞入炮筒,轰隆一声,数十飞点划过天空,直冲着斯尔勒城内砸去。
以为拉亚诛怜是要强攻斯尔勒,城楼上众人惊呼一声,面上都流露出惊恐的表情,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那些炮弹的尾部并没有出现火焰或者烟雾。他们疑惑地顺着它们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炮弹在砸中建筑后,居然咔嚓一声碎裂了开来,就像是脆弱的鸡蛋那样。
只不过从里面掉落的不是鸡蛋液,而是数以万计的传单。
传单顺着风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飞雪一般地向下方目瞪口呆的人吹去。
“拉亚苏齐谋害前任国主,得位不正!”骑着污染种在队伍前方巡走,拉亚诛怜利用扩音设备朝前面大声道,“国主死前用匕首划破了手指,为我留下了传位血诏,血诏里说了,国主之位是我拉亚诛怜的!我才是你们真正的王!”
是的,在船只覆灭的最后一刻,国主给拉亚诛怜留下了一封血书。
理由很简单,老国主只有拉亚苏齐一个儿子,而他知道这个儿子不堪重用。老国主不知道是谁害的他,但他知道,害他的人一定会利用拉亚苏齐在拉亚为非作歹。危急之下,便只能先把位置传给拉亚诛怜,防止贼人窃国。
闻言,城楼上驻守的异能者都露出震惊的神情,彼此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看向拉亚苏齐,发现此人脸上早已没了血色,抱着脑袋,正在地上瑟瑟发抖。
“回,回血肉高庭。”许久,拉亚苏齐才说出这一句,“拉亚诛怜颠倒黑白妖言惑众!我要回血肉高庭,我要回高庭想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
纽德沃兹,伊薇特开始深入戈壁寻找克莱尔。
图灵和严启一个制空一个扫雷,很快就清理了大部分区域。伊薇特进入后,图灵在上方观察着伊薇特的前进方向,让严启提前一步去伊薇特要去的地方排查,一路上又杀了五六个红月教团的成员。
伊泽尔穿着外骨骼机甲,带着雇佣兵跟随在伊薇特两侧,一齐向前推进。
耶拉在外围等待他们。
没料到这趟旅程会这么顺利,图灵骑着绿里在空中不断巡逻,甚至使用了风语去观察下方的动静,但始终一无所获。
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呜咽风声,以及外骨骼机甲自带的械爪抓住岩壁的声音。
图灵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抱着绿里的脖子,图灵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莫名的想法——对方是不是知道她有听风的能力了。
虽说截止目前,她和拉亚诛怜的计划并没有收到什么大的阻碍。但从之前营救阿斯勒那次她就感受到了,红月教团似乎在刻意围杀她们一行人,而且还能未卜先知,提前做好陷阱等待她的到来。
图灵自问已经足够小心,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即使面对自己的队友也是一样,换脸的时候她甚至还把傅尔雅扯出来当了个挡箭牌,说她的能力都是黑盒给的。
但红月教团还是能先一步知道她的踪迹。
图灵有点想不通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的。
且自绿里猎手一事后,她的附加异能不小心曝光了一个。虽然没有具体的根据和逻辑,但此刻看着空空如也的纽德沃兹以及能不出声就不出声的红月教团成员,图灵有理由怀疑,自己的这个附加异能已经被对方知道了。
看来只能等她杀一个红月教团的核心成员才能解开这个疑惑了。图灵在高空中想着,忽然听到下方伊薇特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嗥,朝下看去,严启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找到克莱尔了。”严启说。
“好。”图灵说,“你跟过去,帮忙打开一下镣铐,顺便盯着点伊泽尔他们。”
“……”
“怎么不说话?出事了?”
“没有。”严启回答,“我想说,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太阳在不久前就已经落山了,此刻纽德沃兹已经陷入了夜色之中。图灵跟着绿里盘旋在天上,不明白严启忽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就听到对方开口。
“根据我们的合同内容,我只用工作到八点半。”严启一板一眼地说,“而我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工作,没有浪费上班时间。所以,现在我下班了。”
图灵:“……”
图灵咬牙:“给我跟上去,我付你加班费。”
严启愣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原协议没有这么一条,我们得另拟合同。”
图灵:“……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严启思考几秒,似乎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为难图灵了。此时伊薇特已经窜入一处石洞之中,严启看看下方,又看看上方的图灵,湛蓝色的机械瞳孔收缩了几下,最后跟了上去。
“算了,我信你。”严启说,“不要欺骗我。”
说完这一句,严启的声音就消失了。
应该是信号不行的缘故。
图灵:“……”
这家伙会好好办事吧。
这家伙应该不会在下面打着打着突然闹罢工吧。
越想越觉得七上八下,图灵神情复杂地盯着下面,看看陌生的雇佣兵,又看看驱使着外骨骼机甲跟上的伊泽尔,心说了一声不行,对绿里说:“飞低一点,我要下去。”
想想,她又对绿里嘱咐道:“我下去之后,你继续在空中巡逻,如果看到有什么人接近这里,第一时间警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