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的床虽然不大,但睡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然而柳期让九清清上床睡,对方却坚持要打地铺。
脸上明明还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畏惧,却始终没有选择走出房间。
柳期没看懂她的心理,也没什么心思探究。脖子上的实验编号出现得有些突然,但算不上太意外。自从第一次变身开始,她就怀疑变身之后的模样应该就是自己原本的样子,而非小七长大之后的。
可惜几次变身维持时间都太短,她没能看个清楚。
编号没什么,无非是身上多了一个难以解释的纹身而已,再说她也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现在的蓝星和实验室没有任何关联,她不用担心有谁会追到这里。
不过是众多实验品中的一个而已,不值得他们冒风险。
“那个……你是不是知道旧日信仰?”
坐靠着墙的九清清犹犹豫豫地开口。
柳期背对着她躺在床上,耳中听到了一个从未听闻的名词,心中掀起一丝好奇,然而困倦的脑子早已不听使唤。
这个世界上的人事,需要了解的还有很多。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吃完晚饭就已滋生的睡虫终于把她完全吞没。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九清清便也没敢再吭声。她闪烁地目光时不时扫过床上那个小小的身体,靠坐到半夜,终于鼓起勇气关了房间的灯。
鬼使神差地,她拿出了那副珍藏在细长木盒中的卷轴画像。漆黑的夜里,也只有她看清画像上的每一丝线条,以及那双清冷眼眸边上的三颗小痣。
第二天一早,黄金就敲响了柳期的房门。见开门的不是柳期,他显然吃了一惊,随后便心中暗喜。后续行动还需要两方密切合作,柳期和晨曦小队熟悉起来,自然是好事。
他见到从床上坐起来的柳期,开口便问道:“手表还在吧?”
“什么手表?”
“就是去祖庭前我给你的那只啊,劳芯士……白色表带那个。”黄金有些急。
柳期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终于想起来那只没看过几眼的表:“……丢了。”
黄金一脸呆滞,刚想问“丢哪了”,只听柳期接着说道:“应该是丢在祖庭里了,后广场那个山洞。很重要吗?要不我今天去找回来?”
黄金讷讷地不知作何反应,最终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两个得意高徒都死在你手中,孙元盛现在肯定气疯了,祖庭全面戒严,还是不节外生枝了。”
“如果手表被孙元盛捡到,不会查到你身上?”
黄金又摇了摇头。这时他已经反应过来,在空港这地界,劳芯士这种所谓的奢侈品算不上少,表上也没什么铭文之类的印记,即使孙元盛捡到了,也难以找到这只表的主人。至于左岚那边……好几年前送她这只表后,他就没见她戴过。
黄金松了口气,没有回答柳期的问题,目光看了一眼九清清,又转回柳期身上:“你通知一下李清雅来旅店吧,我们需要碰一下后续计划。”
柳期还没说话,九清清突然皱起了眉,对他语气中的一丝颐气指使感到不快。
“你怎么不自己去?”
黄金张了张嘴,呵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觉得我的身份适合在空港东跑西跑?”
“怎么不适合?小总理怎么了,就能随便使唤人跑腿?你还不是跑来旅店了么?”
九清清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柳期看出来了,但没有出言阻止。
黄金收敛了笑容,又熟稔的迅速挤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说道:“九清清小姐,你对我有什么意见,趁现在合作初期,可以畅所欲言。”
九清清最看不得这种上位之人的德性,冷哼一声道:“柳期是你手下?”
黄金不由看了一眼柳期,只见她面无表情,双眸幽暗,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是。”
“是你们卯泰国民?”
“不是。”
“是你们卯泰囚犯?”
“……也不是。”黄金明白了她的用意,说道,“我们之间有……”
“合作是吧?”九清清半点面子都没给他,“跟我们一样呗?难不成我们三个以后也要为你鸡毛蒜皮的小事跑腿?”
黄金皱起眉,只觉得对方在胡搅蛮缠。他又看向柳期,把她从走神中拉了回来:“你就不说句话?”
柳期其实都听到了耳朵里,只是没有心思介入进来。她笑道:“有人给我出头,我为什么要拦着?”
话是如此说,她的人却从床上弹了起来,走出门外。
“你去哪?”黄金在后面问道。
“不是让我去找李清雅么?”柳期头也不回。
“不是不跑腿吗?”九清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柳期笑着回头,点了点自己的手腕:“他真的是不大方便。”
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后,黄金转头看向九清清,问道:“稀奇……她今天心情很好?这么爱笑。”
九清清没听明白柳期的话,但被自己怼了这么多句,黄金神色之间看不出丝毫不悦,这让她的不平气消了下来。顺着黄金的话问道:“她平时不笑的吗?”
黄金思索着:“好像只会对华丽笑。”
“那只猫妖?是不是说明……柳期很喜欢我?”九清清眼睛闪亮。
黄金无言地看着她。晨曦三人里,只有白庄是正常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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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柳期吃饱喝足后一觉香甜,李清雅一夜未睡。她一直思考着和柳期的谈话,眼前目标和终极理想,往事种种和未来期盼,无数的念头如同一团乱麻。经过彻夜的抽丝剥茧,她终于想清楚了内核。
凝视着镜中面色憔悴的脸好一会儿,听到李叔的脚步声后,她才匆匆扑了层粉。
“李叔,我出去了。”
“怎么又出去?让小期来茶阁不可以吗?”
李叔的声音跟了上来。
“不了,茶阁闷得慌,我们出去散散心……”
李清雅说着拉开红木格窗的门,话声突然顿住。大门半开,从门外的人视角去看,能看到一个略有些跛脚的身影一顿一顿地靠近。
就在李叔的脸即将出现在视线中时,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内的李叔显然用力拉了两下把手,也没能把门打开。
“艾美,门又坏了,吃完早饭赶紧再叫人来修修,客人来了进不了门可怎么行!”
李叔的声音逐渐隐退,仿佛被人捂住了口鼻的李清雅终于能吸上一口长气。然而她脸上惊喜之色难掩,缓了口气便要开口,却再次被人堵住。
这次不是异能,而是话语。
“我叫左岚,来找你是公事。”
身材高挑的左岚穿着雪白的女士衬衫,米白的阔腿西裤,微卷的长发挽在一侧,发丝在晨风中轻轻飘拂。出众的外形气质,加上中级的风盾异能,让她早就在空港拥有了“风之女神”的称号。
和她一比,在极境中冻伤身体又一夜未睡的李清雅显得憔悴而苍老。事实上,李清雅确实比左岚要大一些,不过只大了一岁而已。
一下关门,一下堵嘴,李清雅一下便明白她不想被里面的人听到看到。但左岚对她何其了解,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死心,干脆单刀直入地表明来意。
“听说你加入了无名,我想知道为什么?”
左岚的语气如同她打量李清雅的眼神一样肆无忌惮。曾经的她和曾经的李清雅,如今的李清雅和如今的她,两人的身份从来如此悬殊。不过如今登高望远的是她,居高临下的也是她。
李清雅,现在不过是个卖茶女而已,靠着父亲的荫庇,才能在空港商务层最偏僻的角落里盘下一间不大的店面。
“我……为什么?”
哪怕言语模糊,但聪明女人间的对话总是会在一个频道上。
左岚扯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你以为我会关心你的死活?别搞错了,我现在协理空港大小事务,空港出现无名成员,自然是要来查一查的。说不定我每天处理的糟心事,不少都是你们无名在作怪。”
“没有,你放心,我从来没有执行过任何行动。”李清雅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黄金暴露的,“这次……是我第一次行动,不过也不会危害到空港……”
“不然以你为我为什么没带治安兵来?若不是看在黄金的面子上,一个无名在联盟附属会员领地上暴露身份的第一时间,恐怕尸体就拿去培育中心喂狗了。”
左岚盯着她的眼睛:“我想知道,你怎么成为无名的?你们组织内又怎么相互联络,传递情报?”
李清雅不由皱起眉。
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显然不了解无名。以左岚目前中副职衔,按道理能查阅很多无名的相关档案,但凡她花时间查看过一些,都不会这么问。而且从她的语气中,李清雅分明听出了浓浓的不屑。
好像她加入无名,是在玩一个过家家游戏。
“抱歉,组织相关的事情,恕我无可奉告。”
左岚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后,她依然觉得怒不可遏。
这个女人从小就是这样,明明是一个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普通人,说话做事却总是那么理直气壮,从来不会看别人的脸色。
不知道主宰卯泰,主宰这个世界的是强者吗?如同她这样的进化者!
左岚“嘁”了一声,冷笑道:“抱上了黄金的大腿,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以为没有你,黄金就不能完成计划么?你以为计划完成了,黄金会放任一个无名继续潜伏在空港?”
她的话不好听,但李清雅也不是只听好话的性格。她知道左岚的话不无道理,甚至在主动和黄金表明身份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就划过了这丝担忧。
不过,这只是她李清雅自己一个人需要承担的风险而已。
李清雅突然抓住了左岚的手臂,说道:“小然,我知道你还关心我,还惦记着李叔张姨。这次行动完成后,我怎么样都行,但李叔张姨他们……”
啪!
一个耳光重重抽在李清雅脸上,用力如此之大,甚至让她向旁边踉跄了两步。
“李清雅,别再我面前装圣女!”
左岚眯起眼睛,语气冰冷,一字一顿道:“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叫左岚!”
她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不该想这种人发脾气,不值得。她深吸了一口气,纤长的手指捋过长发划到胸前,按下了飞行器按键。
轻轻的轰鸣声带着窈窕的身影远去。
李清雅一手捂着脸,目光怔怔地望向左岚消失的方向,许久后才收回。一转头,只见建筑内通向连廊的入口处,柳期无声站着,静静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