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男孩的小心戒备,十岁男孩的欢欣雀跃,十岁男孩的惊慌失神,十岁男孩的濒临崩溃……
柳期没有想到,当所有的伪装被戳穿,杀人事实被摆在眼前,蓝峰的反应竟然会如此的平静,平静得近乎绝望。
“我一点都不后悔杀了那个老畜生。”蓝峰盯着黄金的眼睛,口齿清晰地说道,“我可以跟你回去,处死也好,关起来也罢,只有一个条件。放过阿秀,让她……继续去学校好好读书。”
“你没有资格提条件。”黄金的神情语气一点都没把他当成孩子的意思。
蓝峰眼中最后一丝光芒黯淡下去,低下头:“那你要怎样?我还能怎样?也好,让阿秀跟我一起走,我才放心。”
黄金没想到一个小小年纪的孩子,竟然会表现出这样的神态和语气。他心中其实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有一点他确定,无论如何,不能放任他们在外流浪。
柳期把黄金拉到驮船上,两人在外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说激烈,其实也只是从黄金间或拔高的音量中听出来的。华丽竖起耳朵,从柳期压抑而愤怒的声音中,只分辨出了一句“那你是要逼死他们么”。
黄金的回答是一句反问:“难道你能一直把他们带在身边?”
华丽悄声在床上坐了下来,看了一眼不断抹泪的蓝秀,戳了戳埋着头的蓝峰:“我说,你为什么要杀那个人?他怎么惹你了?”
蓝峰看了她一眼,视线掠过蓝秀,又重新低下头。
华丽敏锐地猜到了什么,又打量了几眼对面床的小姑娘,豁然拍了一下掌,叫道:“杀得好!这个老畜生!”
她说着望向李清雅,问道:“美女,你不觉得吗?”
李清雅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
又望向地上趴着的当归,当归抬了抬爪子:“别问我,我只是一只缩头小乌龟。”
华丽翻了个白眼,看回到蓝峰身上,只见小男孩抬起头,无神的目光中显然多了一些诧异。
事发至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肯定他杀对了人。
华丽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他俩也真是,杀人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想想我们那处,不隔三差五抓几个人开开荤,别人还以为我们一窝子妖修都转修佛道了呢。”
蓝峰眨了眨眼睛,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说真的?你们吃人?”
“他们吃,我不吃,姐姐嫌腥得慌。”华丽笑道。
蓝峰想了想,问了一个让她措手不及的问题:“那我们能去你那吗?”
“做什么,给他们打牙祭啊?你这小身板儿,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我去杀人。”蓝峰认真的回答道,“我负责杀,他们负责吃。”
华丽笑容未变,心里却竦然一惊。这孩子……不简单啊。柳小妹啊柳小妹,你知道你拼命维护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华丽做出惋惜的表情:“可惜了,我们妖族,想来不允许人类进入,哪怕是你这样的小孩儿都不行。再说,你一没异能二没修为的,去了也没立身之本呐。”
“噢……”
蓝峰再次埋下头去。若是以前的他,听见妖族这两个字,不是好奇就是害怕,然而此刻这两个字也就是两个字而已,哪怕刚才发现地上居然有一只会说话的乌龟,也没有在心里掀起丝毫波澜。
这时,驮船上的两人终于在争吵中达成了一致,前后脚回到货箱内。
黄金的目光扫了一圈,开口道:“我驾驶驮船先去安顿好这些孩子,蓝峰蓝秀我会单独安排。华丽,你怎么打算?带着你妖兽直接走?”
“哎,就不能对刚救你一命的救命恩人客气点?”
黄金抿着唇,显然肚子里还憋着在外头生的气。
华丽大方地不再跟他计较:“你们这片人太多,我不好带着小王八直接走,万一飞到一半被浮艇打下来,可就不好玩儿了。我就搭个顺风船,看路上哪儿方便了再下来。”
她说完,看向柳期:“柳小妹,一起不?”
“我留下,从这里走回去。”柳期有些心不在焉道。
华丽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故意拿眼色挤兑黄金,解释道:“我是说,你还跟着小总理混啊?要是吃香的喝辣的也就罢了,你看你,身上破破烂烂的,连条像样的裙子都没有,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说完,见柳期神色有些怔忡,俯下身体贴耳说道:“与其刚回来就卷入这些麻烦事儿,不如跟着姐姐我去各地转转,就当熟悉熟悉三百年后的风土人情。”
柳期闻言,不由看了一眼黄金,只见他板起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华丽的声音其实不算太小,他距离这么近都听不见,想来是华丽用了某种修士术法。
不得不说,华丽的话有点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意思。从安置区到现在拢共过去不过四五天时间,她就猝不及防地遭遇了“双亲”离世,和变异种大战,和崂山派结梁子,现在又刚从人贩子手中解救一批少女……
黄金,柳望,这两个主动接近她的人都心有所图,谁知道再在这个处处令人疑惑的局势里,还会发生什么令她措手不及的事情?
然而……
片刻的犹豫后,柳期摇头拒绝了华丽的好意:“我还要找展七。”
华丽想起来她倾诉过的往事,问道:“因为那幅画?”
“嗯,他答应帮我找人。”
“也对,画里像是卯泰空港,这小子又是卯泰的小总理,确实比你自己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要好一些。不过他不是白帮忙吧,你答应了他什么?”
两人无声对话了一会儿,黄金终于看出了不对劲,开口问道:“在说什么?”
华丽直起身来,笑意莫名地瞅了他两眼,说道:“我们女人间的悄悄话,你好奇个什么?回去问问你老婆去,见到左大美女都会聊些什么八卦。”
黄金被她噎了一句,脸色明显更加难看。他转而回身问后面安静站着的李清雅:“你呢?”
“我也从这儿下船,正好陪柳……柳小姐一起回空港。”李清雅显然早就想好了答案,只是说出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称呼柳期。但从最后选择的称呼看,她似乎已经认定了眼前的七岁小姑娘并不是真正七岁的事实。
“柳小姐……哈哈,柳小姐……”
华丽被这个称呼莫名戳中了笑点,左手摸摸柳期的小脸,右手柔柔她的胸脯,笑得花枝乱颤。
黄金自动忽略了她的聒噪,重新跳上驮船,又想起什么似的,将手伸到货箱大门:“出来吧。”
李清雅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左手习惯性地理了一趟夹在左耳后的长发。她走了过去,任由黄金握住她的手臂,从货箱跳到了驮船上。
“我记得你搬去了卯安八区,怎么到空港来了?”
“在这边开了一家小茶阁,总不能坐吃山空。”
“噢。那怎么会被人贩子绑了?”
“怪我自作主张,看到那对兄妹被人迷晕,就跟过来……”
听着驮船上传来的对话,华丽抬肘顶了顶柳期的肩膀,一脸八卦道:“你说他俩之间有没有什么?我看,绝对有!”
柳期对这些事没兴趣,倒是想起了华丽之前开玩笑似的话,问道:“你之前说进化者都早婚早育,黄金应该都结婚生子了?”
“那当然,姐姐我每到一个碎土,最关心的就是婚育规定。不能冒冒然然下手找负心郎呀,是不?卯泰这地方,女孩子七岁入学,男孩子九岁入学,各自七年后毕业。按规定呢,女人十八岁前,男人二十岁前必须结婚;女人二十岁,男人二十二岁,则必须怀上一个孩子。总之咱们女人做什么事都得比臭男人早两年。”
华丽说得井井有条,显然是悉心整理过的信息:“结婚生子,但凡早于规定的,政府都有奖励。要是超期,就拿生孩子这件事儿说,女人二十四岁,或者男人二十六岁都没怀上第一胎,那可是要受到惩罚的。我看黄金这模样,怎么着也得二十好几了吧?”
柳期心思没在黄金身上,皱着眉问道:“为什么要求早婚早育?这不该是个人的自由选择么?”
“当然是为了进化者,还能有什么?不知道是哪儿出的统计数据,说是早婚早育生出来的孩子,进化概率能到一成五,远远超过百十的比例。所以啊,早婚早育是绝大多数进化者碎土的铁律。”
华丽语气逐渐变得鄙夷,“柳小妹,你要记得,进化者也好,变异种也罢,但凡是被这两种人控制的碎土,最重视的就是异能者的数量和实力,那是他们绝对的核心利益。这个黄金,看着人虽然不坏,但毕竟在那个位置上,你还是留个心眼,别一味信他。”
柳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听黄金在外面叫道:“走的走留的留,我要开船了。”
她举步走向门口,忽然,蓝秀弱弱的声音在身后叫了一声“奶奶”。
柳期顿住脚步,但没马上转身。和黄金从驮船回来后,她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放在别处,没去看兄妹俩,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后悔和黄金达成的协定。
但此时听见蓝秀的叫唤,复杂而忐忑的心情难免再次浮了上来。她不知道蓝峰有没有抬头看来,也无法切身体会两个孩子此时的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肯定很不安吧。柳期想着,没有回头地开口道:“阿秀,黄金会安顿好你们。和你哥哥好好表现,安分点,别生事。后面等我这边事了……会去接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