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张圆桌,桌上是比以往丰盛得多的热气腾腾的饭菜。
新来的四人坐在一块儿,他们似乎都不敢靠近孔鹤所在的厨房,于是帮孔鹤拿碗筷的林江冉只好和他挤在一起坐。
因为增添了四把椅子,原本对两个人面对面而言正好的社交距离,现在显得有些拥挤。
首先毫不客气地动筷的是孔鹤,他旁若无人地夹了一块预制品红烧肉,嘴里嚼着,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他的动作像是一个信号,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动筷。
在一片和谐的吃饭声中,又是孔鹤冷不防地问:“你们要喝酒吗?”
徐阳的眼睛亮了起来。
“有酒?”
孔鹤冷着脸点点头,不等他回答,就转身去了厨房。翻箱倒柜了一会儿,他带回来一打啤酒,两瓶可乐。
“小孩子不能喝酒。”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将两罐可乐放在纪氏兄妹面前。
接着把一听听酒放在众人面前。
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喝啊,为什么不喝。
于是众人像是被逼的一样,纷纷打开易拉罐。
包括林江冉。
可她只是把酒倒进碗里,看着冒着白沫的金黄色液体发呆。
其实她不喜欢喝酒。
如果是以前的酒局,她就会用无比乖巧礼貌的笑容,说自己实在是不能喝酒,抱歉啦之类的话。
这样至少能挡掉百分之八九十的酒水。
可现在,明晃晃的一罐子已经放在她的面前,她就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情况。
只是一罐啤酒而已。
没事,没事。
说起来,今天的孔鹤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板着一张脸,可明显感觉他不太高兴。
可他在餐桌上又有些过于……热情。
为什么?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孔鹤把林江冉碗里的酒倒进自己碗里,神情里带着点嫌弃。
“不想喝就说,别浪费珍贵物资。”
“……”
这别扭劲儿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
酒过三巡,桌上喝酒的人,大部分脸上都泛起了红晕。
酒壮怂人胆,新来的两个成年人喝了酒,话也多了起来。
他们开始聊自己这段时间惊心动魄的流浪经历,吹牛自己曾经的业绩,处理过的神奇案件,侃天说地,其中夹杂着粗犷的笑声和深沉的叹息。
碗筷的碰撞声渐渐大了起来,小口抿着可乐的两个年轻人也渐渐放松下来,开始展露笑容,加入聊天局。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这里好像一个真正的宴席。
热闹。
林江冉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词。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家里也这样热闹过。
大年初三或初四,爷爷会邀请一帮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店主或同好一起聚个餐。
最开始只是园艺同好,后来她加入后,又多了几家宠物店老板。
他们齐声抱怨这阵子的业绩,交流养护花草的经验,宠物店的叔叔阿姨凑过来,用介绍好东西的语气问她,最近店里新进了一批货,你要不要来玩一玩?
那些触之即伤,令她不忍回忆的记忆与当下的画面重合,构建出一幅真实的温馨图景。
她这才记起,自己本来是不讨厌热闹的。
一个人为了生存而度过的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夜晚很冷,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而非生活的常态。
她眼神放空,眼前晃动的人影渐渐模糊,一种放松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想把那份单纯的热闹延续下去,才一直苦苦支撑着濒临倒闭的花鸟市场。
这个想法,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林姐,嗝,这是,什么啊?”
刚刚第一个要喝酒的徐阳醉得最快,他摇头晃脑地点了点盘子上晶莹剔透的果冻状食物,夹了一筷子,品了品。
“甜,甜啊。”
林江冉回过神来,笑答:“这是水煮玉露,也就是你们刚刚看到的大号变异多肉植物。”
孔鹤试了很多种方法,最后发现上好的食材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玉露自带甜味,口感Q弹软糯,汆个水凉拌就非常好吃。
“顺带一提,桌上的那盆炒菜也是变异多肉。”
她指了指眼前的一盘菜。
或许是脑子有些糊涂了,徐阳对自己在吃变异多肉一事似乎毫无反应。
他夹了一大筷子往嘴里塞,卷曲的墨绿色叶片口感脆爽,有点像以前的贡菜。
“唔,也好吃。”
倒是桌上的其他人,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刘向元犹豫了一下,也夹了一筷子,边嚼边旁敲侧击般地咕哝:“真是奇了,感觉和普通的蔬菜也没什么区别……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的,我们吃了一个多礼拜了。”
她也夹了一口。
嗯,好吃。
孔鹤的手艺一直是这样的好。
吃完饭,原本生疏的两队人之间的气氛也变得融洽起来。
纪怀远默不作声地帮孔鹤收拾碗筷,带到厨房的时候还请缨接下来也交给他。
作为三观极正的祖国花朵,吃人嘴短,他总觉得不做些什么实在愧对他们的一番招待。
孔鹤没拒绝,洗碗的活儿就交给他了。
纪怀远洗完碗,回到坐得东倒西歪的两个大人身边,看起来有些局促。
纪怀英则好奇而大胆地观察着两个眯着眼睛,满脸酡红的大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喝醉的人。
话说,这两位是喝啤酒都能醉的大人呢。
林江冉轻咳一声,唤醒了有些晕晕乎乎的两人,她让他们暂时先睡客厅,明天再给他们安排床铺和房间。
好久没有度过这样酒足饭饱又安全的夜晚了,日夜奔波,提心吊胆的几人确实感到一阵阵疲惫止不住地往外涌,纷纷去休息。
孔鹤声音难得懒洋洋的:“我也去休息了。”
或许是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没那么咄咄逼人,林江冉鬼使神差地叫住他,问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问题:“等等,今天你怎么这么主动?”
孔鹤轻飘飘的脚步顿住,看着她。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看起来根本没醉,他的脸色还是一样苍白,神情还是一样冷淡。
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灼灼地反射着暖黄色露营灯的光辉,就像是两枚猫眼石。
他盯着林江冉,声音还是慢悠悠的:“我只会,做,你所期望我做的事。”
林江冉反应了一会儿,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她敢打赌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傻愣愣的。
男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似乎突然失去了以往和她拌嘴的兴致。
他瞥了她一眼,呵呵地笑了几声,接着像一道影子一样,慢悠悠地飘过东倒西歪的人群,上楼,回房。
当他与林江冉擦肩而过时,她感觉自己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跳过一些混乱的情绪,大脑重新开始转动。
他刚刚在说什么?
哦,嗯……对,被孔鹤看出来了。
她确实是希望自己,还有孔鹤能和新来的员工好好相处,齐力同心建设花鸟市场。
所以才把大家叫在一起吃一顿饭的。
虽然她预想到了,第一次嘛,大家可能都有些拘谨,没关系的,以后也可以慢慢熟悉起来,就像她和孔鹤一样。
没想到孔鹤会以这样的方式,帮她迅速拉进和他们的距离……而且还真的很有效果。
林江冉看着已经在客厅里躺得横七竖八的几个人,良久,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
好像,也不赖。
还有,自己或许也该表个态。
她上阁楼拿了四套新被褥,又写了张纸条,和被褥一起送到客厅里。
她站在孔鹤的房间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房间里的人没来开门,只是问:“什么事?”
听声音的大小,他好像坐在床上。
大部分情况都是这样,林江冉在门外说话,他在门内听着。
他们不会进入对方的房间,像是什么默认的规矩,美其名曰给对方最后一点隐私。
“明天他们可以继续一起吃饭吗?还有,我给他们准备了被褥,之后让他们自己找一家店铺打地铺。”
过了好一阵,还是房门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可以。还有,他们睡哪儿都无所谓,管我什么事。”
林江冉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她压着笑意,声音甜甜的:“谢谢你。”
说完这句,她就上楼了。
房间内,孔鹤把玩着手上的吊兰袖剑,神情晦暗不明。
袖剑的触发器连接着指环,银色的圆环在灯下反射出莹莹光辉。
作者有话要说:孔鹤:上得厅堂,下得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