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整，江童照旧踏上了巡逻之路。

公寓门前，一位戴了小鸭子头盔的外卖员凭空出现，眨眼间，她一张空白的脸上叫人填上了五官，赋予了急躁担忧的情绪。

她跑向电梯，嘴里呼喊着：“借过借过！”

于是，江童推着垃圾桶，撞见了送外卖的伍玲玲。伍玲玲是负责土拨鼠公寓附近这片区域的外卖员，江童经常和她打交道，知道她业绩好，上个月刚斩获了第五区的骑手桂冠。所以戴了小鸭子头盔。

“不好不好要超时了，要超时了！”

伍玲玲按下电梯按钮，急得原地团团转。她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焦躁不安地“啪啪啪”连续点按着电梯按钮，嘴里抱怨着：“这电梯怎么那么慢啊！”

“哎！最讨厌到你们土拨鼠公寓送外卖了，每次电梯等得我要急死了。”

江童一看伍玲玲手里的麻辣烫，当即心中了然，估计是404的住户点的：“伍姐，你是要给404送外卖吧？我正好要去巡逻，帮你带上去啊。”

伍玲玲感激道谢：“啊童姐，那谢谢你了！”

江童摆摆手：“小事情。”

确实是小事情嘛，带份外卖而已。

江童直接到了4楼，她知道404住户不喜欢与人碰面，就把麻辣烫放在了404门前。然后敲了敲门，说了一声：“您的外卖放在门口了。”

在听到里面传来“嗯好”的回答后，江童就离开了。

巡逻是件轻松的活儿。

江童算过。电梯出来后，从左侧走廊巡逻到右侧走廊，加上捡拾垃圾的时间，也不过两三分钟。再检查一下楼梯间，确定消防通道没有堆积杂物，比如自行车、鞋架、废弃家具、花盆啥的，一趟巡逻也就结束了。

今天，巡逻一路通畅。

从1楼到7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只是江童推着垃圾桶行走在狭长阴森森的走廊上时，总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她数次回头看向身后，却空荡荡的，根本没人在看她啊。

但那种被窥探、被监视的感觉如附骨之疽，在她的骨头缝儿里生长着，叫她有些背脊发冷。

唔，走廊没有窗户就这点不好。

夏天都冷飕飕的。

赵裁缝做的这件保安服也太透气了点，不防寒啊。江童心中吐槽了下，否定了自己下午刚夸赞过的赵平女士。

走到818门前时，江童发现了一袋气味刺鼻的垃圾，叮着一群苍蝇。

江童捡起来一看，18只苍蝇一同“嗡”的起飞。

江童心想，刚好今天18号，再加上遇到18只苍蝇……1818，要发要发，她确实要发达了，明天可不就是发工资的日子吗嘿嘿。

“唔，也不知道赵裁缝这桶泡菜放了多久了。”

“怎么有一股猪肉腐烂的味啊？”

江童拎着那桶泡菜仔细辨别了一下，忽略那一堆爬来走去的苍蝇，她发现这桶里腌制的像是猪皮泡菜。

好像还是用生猪皮做的。

怪不得有动物尸体腐烂的气味。

泡菜桶里的猪皮粉粉白白的，质地光滑，泡在红红的泡菜腌酱里，乍一看挺像白菜帮子的。

就是这猪皮，似乎有些薄。

江童第一反应是，赵裁缝这是多有钱啊，用猪皮做泡菜？

可恶。

人比人气死人。

江童嫌弃地将散发着恶臭的猪皮泡菜扔入垃圾桶里。她推着垃圾桶离开，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余光看到……818室的猫眼里似乎闪过了什么东西。

好像有人在门后趴着，透过猫眼偷看她、监视她。

错觉吧。

……

江童检查完8楼，便在电梯门前等待着。

倏地，寂静的走廊里传出了异常的响声。

吱吱……吱吱吱……

江童支棱着耳朵听了听，发现这声音好像是从电井房里传出来的。

吱吱……吱吱……

这动静是老鼠吗？

江童心头一跳，要是咬掉电井房里的电缆就不好了。

如果老鼠咬断了火线，火线再搭在了金属制的电线槽上，整栋公寓都会漏电的。一旦发生事故，无论是住户触电还是引起火灾……都属于她的失职。

她这个公寓打更人都要负责任的。

江童赶忙打开了电井房。

出乎她意料的是，逼仄拥挤的电井房里藏着一个人。

那人是个25岁上下的成年男性，他双手抱着膝盖，头颅埋在双腿之间瑟瑟发抖着。他一抖，电井房里就发出了“吱吱吱”的声音。看来刚才的异响是男人哆嗦时，碰到了旁边的电缆。

江童用强光手电筒照射男人的眼睛，她强硬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藏在电井房里？”

“啊……别杀我别杀我……”

那人在强光下睁不开眼，他以手掌遮光，但手指缝隙间露出的眼神惊恐，瞳孔骤缩，多多少少有些痴傻了。不知道他在里面藏了多久，但看他嘴边冒出的青色胡茬，以及他身上散发的腥臊屎尿味……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江童又问：“说，你是谁。”

那人先是呆愣了一瞬。但当他看清楚了江童的面容时，他竟然激动地涌出了泪水来：“终于等到你了！！我、我还以为你走了呢5555……”

江童不解：“什么？”

她又不认识眼前这人，为什么对方一副很开心见到她的样子。

可对方却没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男人着急地朝她招手：“快快、快，你也躲进来啊，外面太危险了！”

他很努力地旁边缩着身子，让出来一点点空位，真的是一点点，大概能塞进去一件衣服的程度。

江童：……谢谢你。

电井房里的男人慌张得两股战战：“你怎么不进来，快进来啊！小心被蟑螂人和无脸老婆婆发现！”

什么蟑螂人无脸老婆婆……

看来是疯子。

既然他精神失常，江童就不打算和他计较了。

江童收回手电筒：“你出来吧，别怕我是保安，我保护你。”

“不不不了！我不出去，这里安全，外面不安全！”男人听到要出去连连拒绝，他惊慌失措，如同藏在阴暗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不敢现于青天白日的阳光下，惧怕周遭的一切。

他脑袋狂甩，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江童都害怕他把脑袋摇掉了。

江童猜测他应该是去过墙外开荒，丧失了理智的疯子。墙内经常会碰见精神失常的疯子在城里游荡，普通人见到都会避开，江童倒是扭送过两个到城卫局里。

官方时不时会聘请社会人员清理扑杀墙内的疯子。

对官方来说，省时省力。

对居民来说，赚的是个糊口费。

当然对疯子来说这不是个好消息。

江童不打算再跟男人废话了，她伸手将蹲着角落里的男人拽出了电井房。

“不——我不要出去！”男人抱住了电井房的房门，但身后拽他的力气太大，他抓着门的十指被迫一根根松开。

男人声泪俱下，害怕得抖如筛糠：“我怕我怕——！！！”

江童皱眉，好聒噪！

他还真就跟被抓住的老鼠一样吱哇乱叫。

唔，得想个方法，既能让男人停止尖叫乖乖和她离开，又不耽误她的巡逻工作。

江童原地思考了一秒，想到了完美的解决办法。方法是……她一手拖着垃圾桶里套着的黑色塑料袋，另一手推着藏了个男人的垃圾桶，进入了电梯的轿厢里。

咕噜噜——

绿色垃圾桶的轮子不堪重负，发出沉重的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男人躲在垃圾桶里，时不时推开垃圾桶盖子，漏出一双惊惶的小眼睛向外偷看——更像老鼠了。

******

到了9楼，江童推着藏了人的垃圾桶，来到了909门前。她首先把垃圾桶停在墙边，又从身后的背包里摸出了两个铁皮饭盒。她和刘姐的饭盒。

咚咚咚——

江童敲响了909的房门，嘴里说着：“吴大娘，我来还饭盒。”

门锁咔嚓一声。

房门几乎在下一秒就打开了。

江童微微一惊，这也太快了，吴大娘是就在门后站着吗？

吴大娘站在门前。脸上堆着和蔼的笑容：“小童你太客气了，不是说好了等我明天送晚饭的时候拿饭盒吗？”

江童不好意思地推搡着：“那多影响你家生意啊，先还你，你还能多卖两盒啊。”

“小童你真贴心！”吴大娘笑眯眯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盒盒饭：“你来得正好，刚好我还剩一盒饭，你拿了当夜宵吃啊？”

江童也不客气：“好啊！”

正当她接过盒饭时，垃圾桶里的男人从缝隙里看向了聊天的江童和吴大娘。

“啊啊啊有鬼啊——”

只这一眼，他便发出了能掀翻房顶的尖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他手忙脚乱地爬出了垃圾桶，因为太慌张，砰地摔在了地上。尤其他的左手臂骨折了用不上劲，他单手在地上爬行着，匍匐前进着，像蜘蛛似的速度贼快。

江童几步上前，抓住了男人的后领，提小鸡仔一样提溜着他。

“你跑什么啊，不是藏在垃圾桶里好好的吗？”

“她！就是她、她撕下脸……”男人右手颤抖地指着江童的身后，吓得直翻白眼。

“她是无脸老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