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江童穿着橘色制服，站在收银台后，露出标准的八齿微笑。

一串欢快悦耳的叮当音乐声中，夹着公文包的西装男径直走进了便利店。

这是个位于闹市区的便利店，营业至深夜三点。店内装潢明亮而亲切温暖，商品种类丰富多样，熟食鲜食应有尽有，是附近社畜深夜下班后的加油站好去处。

江童是【好再来】便利店的临时工，店主方姐负责白班，小舟负责晚班，她是随时见缝插针来补班的。

江童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有一份一天只需要工作12小时的收银工作，能养活自己，不知多少人羡慕。

毕竟如今找到一份工作太难了。

自从五十年前一场神秘的大潮淹没世界后，地球上的生产生活资源急剧减少，幸存者们圈地而居，生活质量骤然降低，与其说是生活不如说是苟活。有限的就业机会、低廉的工资、压抑繁忙的工作让灾后的人类喘不过气来。

996在如今真的是福报，大部分人都是711。

江童正沉思，柜台前出现了一个西装身影。

接下来，一盒卤肉饭便当、一瓶乌龙茶被推到了台面上。

江童娴熟地拿着N手的扫码机录入商品，“滴滴”两声后，扫码完成。她输入员工编号弹开收银机，微笑着冲客人说道：“您好，两件商品一共十八元。”

西装男如大树一般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江童嘴角的微笑弧度未变，服务态度亲切友好而专业，她再次礼貌地说道：“您好，两件商品一共十八元。”

男人闻声僵硬地抬起头看向江童，他面色萎黄青黑，一双耷拉着的眼睛浮肿不堪，一对浑浊发黄的眼珠子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从棺材板里刚钻出来一样。

江童没有多想，这是如今上班族的常态。

“您好，两件商品一共十八元。”

西装男动作僵直，如木偶一般将右手缓缓插/入口袋里，半晌后，他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放在了台面上。

“收您二十，找您两元。”

江童拿起二十元钱放进收银机里，又从机子里摸出两枚硬币放在了台面上。

下一秒，一根粗壮的黑色长鞭从男人口袋里突刺而出，迅速卷走了台面上的两枚硬币。

那是什么？触手吗？

江童嘴角提起的弧度僵了僵。

她再次看向西装男人的脸，对方仍是一副熬夜加大班的社畜样子，半死不活的，而男人一身的廉价西装完好无损，触手也好鞭子也好，她都没瞧见，仿佛刚才只是她眼花了。

“便当……需要加热吗？”江童肌肉记忆一般问出这句话。

男人闻言缓慢地摇了摇头，用双手拿起便当和饮料走向了便利店深处的用餐区。

江童仔细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也没发现奇怪的地方。

看来刚才确实是她的错觉。

江童松了口气。

五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潮，不仅带走了许许多多人的生命，还在水下滋生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人们叫它们“怪物”。大潮退去后，为了保障人类生活，市政部门建起了一座座高墙，隔开了墙外的超乎常人理解的诡异事件。

墙内应该是安全的，只是有些精神失常的疯子在城里游荡，遇见了避开就行。

官方倒是会在广告里告诫大家注意安全。

【不要靠近外墙边沿；

不要半夜在外游荡；

努力保持愉快放松的心情；

遇到奇奇怪怪的事情要及时拨打城卫局的电话。】

但她是从没见过的。

那些怪物。

江童想到这里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老式时钟，还有二十分钟，她就可以下班了。

今天她替店长上了白班，从早上六点开始一直站到了现在，隐隐作痛的小腿提醒着她已经站了接近20个小时。

江童看了眼就餐区，西装男还在吃饭。

等他吃完，自己就能下班了。

江童打起精神，拿出标签机整理当日到期鲜食与货品，已经过期的，她就“咔嚓”再打上一个新鲜标签将其放在靠外的货架，把新鲜的货品藏在内侧——这是他们便利店的共识。

当她质疑红烧牛腩饭上的可疑的绿色霉菌时，老板方姐说了：“什么过期不过期的？现在都新历48年了，你还当是以前啊，吃不死人就行。”

江童问：“要是吃死人了呢？”

“呵呵，那你怎么知道他是上班累死的、突发恶疾暴毙的、还是吃东西死的？”发福的方姐眯着眼笑得狡黠，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尽显奸商本色：“再说了，他一天吃那么多东西，也不一定就是吃咱们家东西死球的啊？”

“那——”

“那什么，还不去上货？”

方姐说这话时，手里正拿着用扫把驱赶着便利店门前的流浪汉。“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呆滞的流浪汉像个小鸡仔一样被扫把推着走，他在只剩了偏旁的霓虹广告灯牌下逗留，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照在他脏兮兮的脸上，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样子。随后，他隐入了肮脏而破旧的巷子里。

方姐骂骂咧咧地扔下扫把，埋怨道：“城里精神失常的疯子越来越多了，这城卫局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这都影响我开门做生意了。”

唔，当时的流浪汉似乎也穿着西服？

江童不太确定，毕竟上货的她也只是余光瞥到一眼而已。

想着想着，江童便走到了便利店深处的用餐区。路过西装男时，特地偷看了眼对方的用餐进度——毕竟事关她的下班时间。

西装男仍在吃饭。

只是他像是刚学会用筷子一样，与其说握筷子不如说是抓着筷子，黑乎乎的酱油卤肉、糜烂噎人的蛋黄、白花花的米饭掉了一桌子，堪比婴儿手抓的一样。

这无疑给江童的打扫工作增加了许多工作量。但江童也不生气，顾客至上嘛，顾客至上，都小事情。

但……不能耽误她下班的时间呀。

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钟，距离下班还有5分钟。

呀，该提醒顾客下班时间了呢。江童瞬间拿出职业的微笑服务，彬彬有礼地出声提醒着西装男：“先生您好，我们店还有5分钟就打烊了哦。”

男人呆滞地点了点头，脏乱的头发遮住他的面容。他手中的两根筷子不受控制地戳动着，发出掰指节的“咔咔”响声，男人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江童心想都提醒过了，还是得给客人享用晚餐的时间。她也就继续忙活去了。

五分钟很快过去。

时间来到凌晨三点整，江童该下班了。

只是，用餐区的西装男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江童皱了皱眉，再次走到了用餐区，她遵循着基本的服务礼仪来到西装男餐桌边。餐桌前，西装男坐在位置上，深深地低垂着脑袋，似乎是在打瞌睡。

江童只能看到西装男的发顶，她噙着微笑提醒道：“先生您好，我们打烊了。”

西装男对江童的话没有反应。

他的脑袋低垂地更深了，脖子几乎要折弯到他的双腿之间，柔软度惊人，如杂技团里练了软功的演员。他的双手撑在大腿上，佝偻瘦弱的身子止不住地摇晃。

江童默了默，再次提醒：“先生您好，我们打烊了。”

倏地，西装男的身体剧烈痉挛抽搐起来，撑在大腿上的双臂连连颤抖着，手肘关节扭出逆天的弧度，如蜘蛛一样弯折着，他的嗓子眼里发出“咕哝”的怪异声响。

“咕——”

“先生？”江童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赫赫……”男人骤然在双腿·间抬起头，怒瞪着江童，他的脸好像是从裤·裆之间长出来的一般，身体对折着。

他抬起的脸上布满了一条条凸凸跳动的血色筋络，一张血淋淋的嘴撕裂开来直达两侧苹果肌，满口尖锐锋利的白牙上挂着恶心的黏液。与此同时，男人对折的身体上生长出一条条黑灰色的触手，像是一颗浑身插满刺儿的海胆。

一根根触手像黑色长鞭一般在空中挥舞着，触手表面一粒粒苹果大的肉瘤吸盘。

江童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西装男身上的几十根鬼畜触手如皮筋一般伸长，同时刺向江童。

……

五个小时后，岩城特殊行动组C队队长张磊从【好再来】便利店里走了出来。

“太呛人了。”张磊捂着口鼻。

他一身黑色的劲装，由特殊材质制成，无论是硬度强度还是伸缩性延展性透气性都是极好的。再加上他一个大平头，人高体长的，面相也凶，是路人都会避开的凶悍男人。

便利店内，数十名身穿白色防护服的清理人员在废墟里四处喷洒着消毒液。

[呲呲呲呲……]

几分钟前，训练有素的队员们对着D级变异体西装男本人进行了细致繁琐的污染检测后，将其搬进了硕大的透明药丸舱内。下一秒，舱内被蓝绿色的不知名液体灌满，西装男浑身上下的触手都不见了，只剩一根根断裂的根部在液体里轻柔摆动着，诡异而有生机。

队员们没敢多看，默契地沉默着将其搬上了标着岩城第一科研所的运输车里。

“磊哥，里面怎么样？”小吴本来在便利店门前安抚哭唧唧的店长，看到队长张磊出来，赶紧凑过去询问。

“跟意大利炮轰过一样，寸草不生了都。”张磊摆了摆手，便利店临街的玻璃墙全都粉碎成了渣子，店内也只剩下一滩废墟，像是敌军空袭对着便利店一通狂轰滥炸一样。

小吴伸头向店内看，不禁咋舌：“太夸张了，这得是热武器一顿空袭轰炸的吧！难道是民间哪个暴力组织？”

“是那个《未来教会》？不对他们主要在墙外活动，还是那个《明日赴死》，他们好像就是这个做派，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张磊点起一颗烟，扬了扬下巴指向一旁捂着脸哭的中年男人：“不知道，店长怎么说的。”

“她说自己昨天有事没来店里，一整天都是个叫小童的临时工看的店。”小吴回忆道。

“临时工人呢？”

“联系不上。”

“调查一下附近的监控摄像吧。”张磊指了指便利店斜对面的摄像头。

“好的，我这就去找交通部门问问看。”

第五区交管局监控室里，张磊、小吴以及交通部门人员一同坐在屏幕前。

好再来便利店没有安装监控，他们勉强找到马路对面的摄像头，只能看见便利店的部分画面。

监控显示，凌晨两点半时，D级变异体走进了店内。

02：35时，他在前台付钱。

而此时店内只有一个女收银员，监控角度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她身材蛮高挑，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辫。

张磊眉头皱得老高，指着女店员下了定论：“这个店员肯定被污染了。”

“D级变异体会感染任何近距离接触过的生命体，便利店的空间这么小，店员又和他近距离接触过，被感染率是100%，得赶紧找到这个店员，不能让她感染其他人。”

小吴重重点头：“是！我现在就去安排！”

监控画面还在继续，女店员似乎在店里盘点着商品，这一段时间画面中还相安无事，但显然角落里用餐区的西装男已经开始变形发作，抽搐起来了。

03:00时，女店员走到了D级变异体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说了句话。

下一秒，女店员向后倒退了一步。

只见，几十根可怕的触手就刺向了女店员，眼看着就要把女店员刺捅成个蜂窝。

“不用找了。”

张磊叹气，连忙拖动了进度条，不忍看变异体屠杀人类的残酷画面。

“哦……”小吴撕下了笔记上的记录，心道：这还找什么人啊，店员肯定被D级变异体吃干抹净了，连渣渣都不剩了。

张磊想快进到是哪个组织轰/炸了便利店，可他随便一拖就是十分钟，便利店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张磊又往回拖了两分钟，便利店还是废墟。

怎么回事？

是谁在五分钟内轰了便利店吗？

张磊皱着眉头继续往回拖进度条，这次他干脆拖到了女店员被杀的那一秒。算了算了，也不是没看过变异体杀人，就是太残忍太血腥了些。

监控画面里，几十根粗壮的狰狞触手同时刺向女店员，眼看着就要洞穿她！

可……就在这时，监控摄像头里出现了雪花画面，刺刺拉拉的，跟古早电视没了信号一样什么也看不清了。

“怎么回事？”张磊皱眉。

交通局的技术员也纳闷了，手指在键盘上迅速翻飞调试：“不知道啊，我来看看，像是什么信号干扰了摄像。”

“能修复吗？”

技术员仔细检测了雪花画面，摇头：“怕是不能。”

视频大概缺了30秒的空档，随后监控上的画面就恢复了正常。

小吴指着屏幕：“诶诶，又有画面了！“

只见屏幕上，一个高挑的女人走出了便利店，她手里拎着个大红色的塑料袋，里面似乎装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她还好心地给便利店落了锁——即使此时便利店的墙壁都没了，锁门没有任何意义。

这人就是本该死掉了的女店员——江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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