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袅感觉自己像一个快要枯竭的水潭，在干涸的淤泥底部拼死汲取最后一滴水，然后看着它上升、蒸发，最后如同被狂风掳走般一瞬间从自己的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和知闻相触的地方变得越来越烫，烫得两人皮肉发红，甚至隐约可见几个水泡。以袅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他知道知闻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两个人相互支撑，如快要渴死在沙漠的旅人。
随着知闻一声闷哼，以袅偏过头，看到另一行血沿着他的唇角滑落。他心里一惊，却没有把手拿开。
“我在干什么？”以袅看着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的知闻，再次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疑惑。
平心而论，知闻没有亏待他。如果在不危及到自己生命安全的情况下，他会选择助他一臂之力——
但也仅限于此。
以袅心知肚明，两个人之间的交情远远不到让自己心甘情愿为了知闻牺牲的地步，所以他才为自己的岿然不动感到奇怪。
以袅看着自己的双手，十分不可思议：理智劝他离开，内心深处却又有一道微小的声音反复说道：“如果你这个时候放弃他，他一定会死；如果你这个时候……”
这声音如同蚂蚁啃噬他的大脑，逐渐占据了他的识海。
以袅潜意识里再一次认识到，比起来自己的死亡，他更害怕知闻牺牲。
无比害怕。
这认知让他整个人颤抖起来，从各种意义上令他恐惧，各种想法在他的脑海中纠作一团，最终，以袅仍然没有把手放下。
深呼吸后，以袅干脆自暴自弃，和知闻贴得更紧了一些。
“算了，随便吧。”他想道。
知闻含着满嘴血，眼底却一片清明。
与以袅接触的皮肉被烧得炙痛，只有他掌心的那一小块地方是冰凉的，令人无比贪恋。后颈传来的陌生触感让知闻感到新奇却又痛苦，他想道：“这便是烫吗？怪不得很多人都说它的滋味不好受。”
“以袅或许坚持不了多久了。”他转念又想，“在达到极限之前，要把他送回去。”
在离开前，自己向他保证过平安无事。
眼前的血管已经彻底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知闻知道它们丧失了绝大部分的攻击能力。即便如此，它们仍在拼了命地保护着被包裹起来的那个东西——
那真的是一个具有控制力的中枢器官吗？
知闻又看了一眼沉在池底的脏器群，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异种俨然已经被逼到了穷途末路，它肆意挣扎，但原本伸缩自如的血管却如同被胶水黏住了一般死死拧巴在一起，从远处看像极了篝火上下窜动的焰头！黄绿参杂的腐蚀液挣开破破烂烂的表皮喷薄而出，腥臭扑鼻——原本用来消化输送营养的管道摇身一变成了自残的利器，想必异种心中绝不好受。
它苦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肢体，开始故技重施，竭力再一次释放它精神控制的声波！
这次它显然力不从心，于是聪明地将所有力量集中起来，耗尽所有气力，针对它认为最有威胁的那个人发出了最后的尝试。
咚——
精神控制避无可避，知闻的头部突然受到了冲击，他耳边嘶鸣声不断，头痛欲裂，一股恶寒猛地从后背爬上来，就像被蛇死死缠捆起来一样——知楼的声音又从远处袭来。
“闻……小闻……哈哈哈……哈哈哈哈……”
瞬间，知闻脑中嗡嗡作响，心脏被一只大手攥得快要榨出汁，整个人霎时如刚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发冷湿黏。
“知楼。”知闻咬紧牙根，径直从口腔内侧撕下一层肉试图保持清醒！血从他的口齿间滑落出来，顺着脖子流下去。
“你他妈……阴魂不散……”
知楼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达摩克里斯剑，是他体内另一半驱不走的恶魂。
“怎么这么说话……咯咯咯、咯咯咯。”
“啊——！！！”知闻爆发出一声痛喊。
口腔内的裂口面对这精神的冲击显得不痛不痒，知闻控制着血管的手应声一抖，于是输出的异能便松弛起来，这无疑给了异种喘息的空间——它循着一丝漏洞便迅速反击，想要挣脱束缚将中枢从腐蚀液中剥离出来并恢复攻击的能力，它速度快、力道强，不过知闻怔愣的两秒间便已为自己挣开了一道裂缝！
随着它挣脱的动作逐渐放大，裂缝不断扩张，不过眨眼之间，一道血管硬生生从被知闻控制的“藻丛”中脱离了出来！它浑身血口，流出夸张的黄液，另一端还连接在中枢上，竟然是直奔知闻和以袅而来！
“知闻！”以袅瞳孔放大，大喊一声。
然而知闻如同一个木偶，以袅一声大喊也不过让他微微偏了偏头，那双浅蓝的双眼雾蒙蒙一片，死气沉沉，根本没有半点反应！
以袅心中霎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目视前方——那血管斗折蛇行，鬼魅一般飞速刺来，溅出的熏黄臭液四处飞扬，如醉汉的呕吐物一般，跟火山爆发似的喷涌着。它波动剧烈、移动轨迹目标明显，似乎是打算将两人就地消化掉，电石火光之间，直直地压迫过来！
以袅不知道知闻临时出了什么毛病，眼睛盯着飞驰而来的管道急得快吐血！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善茬，但也明白知闻这时候稳定住剩下的已经费劲了心神，现在只能能拖一会是一会——
听天由命。
四个字从以袅脑中一闪而过，他两眼一闭，正准备胡乱将知闻扑到，只听见“砰砰”两响，一股硝烟味从侧边传来！
随着两声枪响，异种动作一缓。但也只是一缓，几颗子弹化进它皮肉的瞬间便散作一道红光，随即成了脓黄液体的一部分。
以袅的视线扫过去，目光所及之处，章灼珏正扛着枪炮飞奔而来！
他微微睁大了双眼。
章灼珏踏在异种的血泥上，发丝在她脑后飞扬，她一步一个印记，脚下汁肉横飞，溅起的脓液泼在她的腿肉上，瞬时烧出道道红痕！
步伐坚决，动作果断，没有丝毫犹豫。
眼见血管还在向前狂奔，章灼珏“啧”了一声，抬手便又冲着张牙舞爪的管子连开数枪——然而子弹的作用微乎其微，几乎是沾到管道的边就跟被吸收了般化成了一道虚无的空雾！
腐蚀液附着在她身上，章灼珏咬牙忍痛：“坚持住——我真是服了它个馒头的怎么这么不顶用！合着我千里迢迢给白送保养品来了！”
她抬头冲以袅大喊：“知闻这是怎么个事！不行给他一拳！”
然而下一秒，把话喊出来后，章灼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出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不对，知闻这家伙对疼痛压根就没什么感觉，别说以袅那小胳膊小腿地揍一拳，赶着五匹马过来分尸估计也没什么卵用！
“我晕，狗记性！”章灼珏头痛欲裂，她一拍脑门，闭了闭眼睛。这动作不过两秒，再次睁开眼时，她眼中已一片清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算了，交代在这儿就交代在这儿吧！”她咬牙道。
章灼珏把没用的枪收起来，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利哨，随着哨子尾音落下，一道白光霎时照亮了整片洞室，狂风从章灼珏站立的地方卷起，一只白头海雕啸叫着展翅出现在洞室之间！
“小白。”章灼珏疾步上前便跃到了它的背上，“我们过去。”
“挡在他们两个面前把我扔下去。”她俯在鸟背上，轻声道，“然后把那两个人叼走。”
“速度要快。”
以袅听见章灼珏的喊声，没有片刻迟疑便开始动作。
他不敢松开还在给知闻净化的手，于是单手扶住知闻的脖颈，从他的背后一个箭步冲到了正面。待看清知闻的脸，以袅神情复杂起来：眼前这人双眼放空，眉头却狠命皱成一团，嘴里的血混着汗流了半张脸，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用力得几乎快扯掉一块肉！
尽管已经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他原本用来控制异种活动的那双手依旧攥得死紧，由是到现在为止还是只有一道管子跑了出来——
于是以袅判断知闻还有一点意识，但不多。
“抱歉。”以袅微眯双眼。他没对知闻的脸动手，而是直接正对着知闻的腹部狠狠用膝盖来了一下！
“噗！”
知闻被这猝不及防的一腿踢得弯下身，因为吃痛，血沫从他的嘴里喷射出来，溅了正前面的以袅一身！
“我去！”趴在鸟背上的章灼珏在半空把以袅的操作看了个十成十，“知闻怕疼了？以袅劲这么大？”
“意识回来了吗？”以袅见揍人有反应，连忙去观察知闻的表情。然而知闻的眼里仍是一片死水，手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刚刚的动作只是他的条件反射。
那一脚顶多在他识海里溅起了一滴小水花。
背后一团热气越靠越近，以袅咬牙，他没时间过多思考，心里再念一声抱歉，又朝知闻的肚子狠狠来了一腿！
“呃！”
这次知闻没有喷血，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有意识的闷哼——以袅眼睛一亮，他连忙单手捧住知闻的脸：“知——”
话还没说完，他微张的嘴瞬间被血腥味填满。
一缕蓝光在唇齿间游荡，从两人交织的呼吸间散了出去。
“我、操。”章灼珏骑在白鸟上瞪大双眼。
“亲……亲了？”她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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