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闻目光一凛，像是刚刚察觉般看向了自己的小腿。

他腿部的战斗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破了个洞，那层黑薄的布料向外勾着丝，上面挂满了粘稠的血迹。

血洞大概小半个手掌大小，八成是被那支棱出来的大牙给捅的，但好在没伤着骨头。血从半层布料黏连的伤口处汩汩流出，沿着小腿骨一路下滑，半点没有停下的趋势。

知闻脚下所站的软泥兴奋地翻腾着，显然正是吸食到劲头上，已经有点得意忘形的意思了。它像是知道这是个难缠的对象，于是暂时只敢蛰伏在地下，静静地等待到猎物筋疲力竭的时候再冲出土壤。

以袅眯了眯眼睛，那软泥翻滚的高度不算低，就像下边还有着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一样。那层薄土随着没有规律的翻滚包裹出来了一个形状，看起来像一根管道，这让以袅想起了最初在洞口遇见的那根“血管”。

知闻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盯上了自己还算干净完整的上衣，手伸到衣摆处用力一扯，一条几指宽的布条“刺啦”一声便被他撕了下来。知闻沉下身子，利落地就将这段布料紧紧捆扎在了自己的伤口处。

他下手狠，甚至称得上毫不留情，把旁边的以袅看得眉头一皱，顿时感觉自己的小腿跟着一疼。

想到知闻瘸着一条腿还背着自己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而出血量怎么算回去之后也得大补个十天半个月，以袅更觉得有些良心不安。

然而除了歉疚感，他心里那种强烈的疑惑和不安怎么也消不下去，配合着眼前知闻这如同对待的不是自己腿一样的行径，一股诡异的直觉从他的心底伸着爪牙就要爬出来。

“不疼吗？”以袅微眯双眼，目光复杂犹疑。

其实他更想问：流了这么多血怎么还没晕过去，什么身体素质——铁打的？

“疼。”知闻微怔，随即做作地蹙眉，他眼睑正下方有一颗生动的小痣，配着此刻的表情有一种说不清的可怜，“怎么，你还要给我吹吹？”

“……”以袅一时失语，他看着知闻，突然就忘了自己接下来的话茬。

这人无药可救。

“开玩笑的。”知闻说。

他看着暂时被勒住缓慢止血的伤口重新站起身，漫不经心道：“我五感缺两感，基本没什么痛觉，不用担心。”

以袅眸色一沉，他抬眼看着知闻。

痛觉缺失不是什么好事，稍不留神便有可能丢了自己的性命。

知闻干这行，成天跟在刀尖上跳舞似的，说不准什么时候谁趁他不注意给剜个口子放放血，估计到脚都半步踏进阴曹地府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为何会先天缺少痛感？以袅皱眉，他突然想到了这人说过自己没有精神体。

知闻的话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自然界的进化总要追求平衡，总不能让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救星一个个都变成疯子。”

“总的来说，能活到现在大小也算个奇迹。”以袅揣度。

知闻重新将手放在了那堵墙壁上，里面的人似乎也感应到了知闻的存在，于是双方都沉寂下来，除知闻以外，都默契地离了墙壁大半米远。

软泥还在脚底浅浅蛄蛹着，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血水突然就断了，它们焦急地等待着供养，于是翻滚的频率变得更大了些。

下一秒，大堆软糯的“土石”径直砸下，死死地堵住了那些跃跃欲试的洞底软泥。它们彼此纠缠着，倒是消停了下来。

随着知闻手下的力道增强，那堵薄墙跟被电了一样，先是颤动了几下，便伴随着一阵不算小的“轰隆”声蓦然坍塌坠地。

“借个光。”知闻在灰尘中向以袅伸出手，以袅搭上去，蓝光在尘霾之中缱绻铺展开。

章灼珏那张艳丽的脸从这摊废石后露了出来，她脸上蒙着一层灰，胳膊和大腿上还有几道明显的擦伤，显然也是经过了一场鏖战。

“你们俩可算爬过来了。”她绽开一个明丽的笑，打量着站在洞口的两个人，“嗯，还行，看着算齐活。”

以袅朝里望了一眼，没再看见那只白头海雕，估计是叫章灼珏给收回去了。

“怎么着，不齐活您是再准备给我们重新组装一下还是怎么的？”知闻笑眯眯地躬身踏进了洞穴。

“哎唷闻哥，衣服咋了？还挺前卫呢。”周昌兴跟在章灼珏身后探头探脑。他额头上不知是什么原因撞出了一块血痕，但人看起来还算有精神，只不过眼镜片碎了一块，镜架也折了半条腿，勉强在脸上挂着。

他一把挡在了章灼珏前面：“姐你往后站站！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滚蛋！”章灼珏一把拍掉周昌兴的鸡爪。

周昌兴眼珠子顺着知闻袒露在外边的腹肌往下窜，一瞥就瞧见了两个人紧握的手，于是瞪大了双眼从旁边围观着，简直把“吃瓜”两个大字刻满了脑门。

他吃惊地哇了一声：“闻哥的专属净化？聪明啊闻哥，人形手电筒……啧啧，就算见过一次还是觉得……”

这样一番打量，周昌兴看向知闻“破洞装”的眼神倒是十足地怪异了起来——具体说不上是哪儿怪，反正怎么看都不对劲。

他双手一拍，也不知道脑补出了什么一场大戏。

“不愧是咱们闻哥，永远都站在第一线！”周昌兴呱唧呱唧鼓起了掌。

话音刚落，他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这种八卦视线配上对方这正“亲密无间”的动作——大概似乎确实冒犯了些许，于是又有点懂事地住了嘴：“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当没我这个人！”说着，他那只鸡爪便“唰”地一下抬起来挡住眼睛，可是五根指头不受控制地分着岔，一双眼睛从那几道缝里露出来。

周昌兴一脸煞有其事：“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

教科书般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以袅嘴角一抽，心道：“你以为我瞎？”

想到这，以袅心里又是一哽，转念道：“不对，我干什么了？”

他张张嘴想澄清，都不知道自己该澄清些什么。

哨兵是不是精神都得有点问题——算了，随便吧。

隔着空气，以袅跟“遮上眼”的周昌兴对视了两秒，认输般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忍不了这诡异的氛围，于是率先移开了视线。

侧边传来一阵紧促的呼吸声，以袅转头，先看到了在一旁憋笑的知闻——但不是他。于是他的视线继续平移，发现这股呼吸声来自快把自己跟角落融为一体的王苟。

王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被吓坏了还是怎么回事，看见知闻的那一瞬间竟然眼睛里冒出了泪花，迈着小短腿就要撒丫子向知闻跑过来，结果原地左脚绊右脚演了一个屁股蹲，狠狠给自己坐在了地上。

“闻哥！”王苟撕心裂肺，一个泰山压顶就要虎扑过来，“想你想得好辛苦啊！”

“不至于。”知闻笑着，他借一个巧力，轻拉过以袅转了个身，于是王苟便扑了个空，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这洞内的地面却是硬的，于是王苟这一跪下去便发出一声脆响，令人听着就感觉膝盖一凉。

以袅挑眉：这里竟然还算一处安全屋？

他抬脚在洞内踩了踩，发现这里和自己同知闻最开始坠入的那个洞道内都是坚硬的。

这异种不是每一处都能软化腐蚀。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回头看向另外几人。

知闻和章灼珏正在交换一路走来的信息。这三人倒是没再遭遇什么离奇的事情，也算不上有什么发现。

在分开之后，章灼珏带着另外两个人便朝另外一个方向逃离，他们原本乘着章灼珏的精神体是因为担心被四周的酸液腐蚀，然而原本开阔可以让白雕自由飞行的洞道却急剧狭窄起来，他们不得已重新开始徒步行进，但很快就被可以自由变化的洞道追了上来，他们又在那里遭到了一次红藓的围击。

“原本它是想把我们困在那恶心巴拉的软墙里边的，最后墙落下来的一瞬间，我们三个就地滚了出去。也是运气好，幸好这边还是硬质地面，没遭太大罪，但加上凭空升起来的那道墙却成了一个密闭空间。如果你们不来，我准备试着从里边用炮轰出去——”章灼珏摸了一把挂在旁边的炮筒。

“姑奶奶，幸好你没轰！就这小地方一炮下去，咱们仨估计就能作伴在这儿长眠了。”周昌兴捏着嗓子在旁边用袖口擦不存在的泪。

王苟难得迎合着周昌兴点点头，大难不死地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石头牌。

以袅还在观察地面，按照这三个人的说法，他和知闻便是从章灼珏三人进入这个小洞的路线摸来的。外边仍然是可以活动的软肉，但是这软肉似乎并不能蔓延至某些区域里边。于是便在这腐蚀液的汪洋中立起来了几个不会被融化的“孤岛”。

但如果想出去，恐怕还得从海面上走。

以袅看了知闻一眼，知闻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

“在这儿只能耗到死。”章灼珏重新扎了一把头发，说道，“还是要从腐蚀液上趟过去。”

以袅看着洞室的墙，用手摸向没有被知闻强行破开的那一面：“这边没有被打开过。”

章灼珏听到他的话，没开口，但忍不住笑了一下。

以袅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墙壁外传来一阵风声，大概是刚卷起一串土石刮过，簌簌响着，传进了以袅的耳朵里。他知道墙的另一侧就是从这只异种腹中突出去的路，也知道凭借哨兵发达的感官，所以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以袅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于是知闻被这话可爱到了，他开口打断：“小鸟，你忘了。我们的目标不是走，而是杀死异种。”

“换句话说，我们都要沿着它的血管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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