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透出一点亮光，围近看了，有几粒火星从密密麻麻的“藤蔓”中飞掠出来。

说“藤蔓”倒也不太准确。那是几只交叉生长的柔软横枝，挡在洞口的位置，但枝干上并非是原生的树叶，而是簇簇依附在上面的红藓。

红藓大多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它们聚集在一起，缓慢地蠕动着，分泌出淡绿色的粘液。

这粘液先是一小滴一小滴地在“藤蔓”上汇聚，最后逐渐变成拳头大一团，粘腻着从藓丛中坠落下来。

当那粘液接触到沙地的一瞬，地面上如同被泼上了一层硫酸，伴随着“嘶嘶”声，散出一点焦土的气味，最后只留下几个发烫的洞。

或许是声音太小，这点发生在角落的动静并没有惊动山洞里面的人。他们在山洞里升起一簇火，从火中露出来的残肢可以大概看出，他们用来生火的燃料就是门口那堆“藤蔓”。

洞口层层叠叠的“藤蔓”中确实豁出了一条口子。

这是一个不太整齐的切口——被切割物韧性极大，看得出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它破开的。从那道口子观察，这“藤蔓”并非是树木枝桠的质感，也不是从洞顶延伸下来的石块，而是软趴趴的、类似于肉质的东西。大块的粘液正从断口垂下来，正对着的地面也是一片细渣碎土。

背对着洞里的人群，它突然抽搐了几下。

*

山洞里面的人浑然不觉，他们正围着火堆吃东西。

火堆是好不容易才生起来的，几乎耗尽了三人的体力。“藤蔓”燃烧起来的味道实在算不上好闻，不过这时候也没谁讲究。现在的野郊虽不像末日时代的环境危险，却也是寸草不生、一片荒芜。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已经是万幸，更别提这里还有可以用来生火的引燃物。

经过前二十年末日时代的□□后，植物成了稀有品。除却人类联盟所控制的主城，在野郊很难再发现任何一点绿色。

近年来，联盟对外宣称正在努力向外拓容，希望通过恢复植被来扩大现有的城区范围。

“他奶奶个腿儿。”一个啃着压缩饼干的人唾道，“破火这么难生。”

“屁大点儿地方兜八百年了也没瞅见油田一根毛！”另一个人也被挑起来了火气，站起来叉着腰，吐沫星子横飞起来，“看老子回去不宰了卖消息的那逼崽种！孬货！信球玩意儿！”

第三个人年纪小，看起来才十几岁，正往火势渐弱的火堆中间添着藤蔓块。他不知怎么，说话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俺，俺听说能干票大才来的，结果啥都某捞住……夜个儿才，才听说又有多少人报了失踪，都是跑到野郊来的衰种……俺妹还搁诊所里躺着等俺回去给她拿药，俺骗了她说重新回去念书了才能出来这一趟，这趟要是回不去，俺……”他说着，话音里竟带着开始哽咽起来。

“有啥法，你以为我就愿意出来？我老婆孩子也还在家里头饿着！找油总比干其他了挣钱多。你放心，这趟回去你妹子绝对有的钱治病！”啃饼干的那人答道。

然而，他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么淡然，而是一片紧张的复杂。

那人闭眼吸气抹了把脸，手转而从衣服领口掏了进去，拽向了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石牌。

他用拇指抚摸着上面的纹路，随后右手的中指食指、无名指小指分别交叉在一起，摆出了一个扭曲古怪的手势。

在接触到石牌的一瞬间，他收起了脸上愤懑的表情，眉目严肃起来，嘴里念念有词道：

“莫斯特保佑。”

剩下两人见状，也赶紧跟着抹干净嘴。他们双膝跪在地上，虔诚地紧闭双眼，右手也做出那种奇怪的姿势抵住胸前的石牌：“莫斯特保佑。”

火在逐渐渐弱，变得只剩下一小捧火星。

“张哥，俺感觉有点喘不上气儿……”生火的小孩手抖了抖，他的脸色从刚才就不太好，此时看起来更像一块酱茄子。

“亮了再翻两圈儿，不行都……回去吧，这挂门上的东西应该也能多少卖两块钱，多少也……能交差。”站着的那个人看向小孩的脸有点同情，重新坐了下来，靠着火堆搓搓手。他被火光照亮的脸十分粗糙，但双眼却映着忽明忽灭的光：“总会好吧？等联盟往外扩了，新城建起来咱哥几个就赶趟去找活儿，有手有脚总不会被饿死……”

“呵，联盟？也就你还信上面那一套。扩了八百年了！要真想扩边缘区还能是现在这个狗屎样子？早他妈就能住人了！”刚刚在啃饼干的那人冷笑一声，他歪头吐了一口唾沫，“要我说，我们还是得找到油，不能白嚯嚯了这次莫斯特给咱们的机会，大人给了咱们多大的……”

一阵风声蓦然袭过，火苗向上窜了窜。

“啪嚓、啪嚓、啪嚓……”

什么东西蹭着泥地拖动的声音顺着气流声传来，混着类似气音的粗喘和婴孩的笑声。

三个人显然都听见了，齐刷刷往洞里看去，一时没人再说话。

“啥……啥声音？”刚坐下的那个人已经把自己的干粮吃完了，正在拾衣服上的碎屑往嘴里填，结果手一抖，刚捡起来的饼干渣子又漏了个干净。

“不知道啊……张哥……啥啊……”刚刚还在抱怨呼吸不畅的小孩哆嗦起来，吓得腿都在颤，“别，别是啥东西……”

“甭自个儿吓自个儿。”被叫张哥的人是刚刚啃饼干的那个，他拍了一把小孩的背安慰壮胆，但他显然自己也不淡定，咽了一口口水。

洞不算小，向里不知道能延伸多长，但三个人都不敢贸然往深了走，只在靠近洞口的位置扎了个小火堆。

“咕嘟、咕嘟、咕嘟……”

这回声音是从他们背后传来的，很近。

他们瞬间感受到什么东西从背上用一种不算轻的力道抚过，触手一般，伴随着一种听起来很湿滑的声音。

三个人登时毛骨悚然，小孩儿甚至还漏出了一点哭腔。

“别，别怕！谁在那儿？！”张哥嘴唇哆嗦，他不敢回头，而是捞起一根尖端带火的藤蔓，壮着胆子朝山洞里头迈了一步。

那藤蔓是软的，根本支棱不起来。它被拖曳在地上，微小的弱光只够照亮贴近地面的一小片范围。

张哥感受到背后那股力道突然加重了，那湿滑的东西捅透了衣服，背上同被火燎了一般，忽地感受到一股浓烈的灼烧感。

他腿一软，差点瘫下去。

窸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夹杂着一点“嘎吱”声，张哥抽动鼻子，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小，小夏，你这不，不行啊，就这还是上了高中的，的高材生呢，都，都吓尿……”他本还想强撑着打趣，但话没说完，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上，头顶传来咀嚼的声音。

血腥味包裹着整个山洞。

张哥已经失去了发声的能力，他张嘴，说不出任何话。

他颤颤巍巍地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其余两个人的碎尸残肉。

那些碎沫在一个半透明的肉色壳子里，和血与粘液搅拌着。

还有一道视线——

小夏那张年轻的脸只剩下了一半，一只眼球从本来的眼眶中脱落出来，正隔着那层因为咀嚼还在蠕动的薄膜，定定地看着他。

“啊——！！！！！！”

“藤蔓”群的粘液依然在不断淌下来，火堆熄灭了，整个山洞从外看如同一张巨大的口，涎水从上牙流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心里想的很多写不出来真的蛮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