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太阳不再那么毒辣，暖洋洋照在学校的大门与广场上。
宋肆青带了一只书包和一个行李箱站在大门的阴影下，擦去脸上的汗水。她使用手机还不熟练，好一会儿才找到新建立的室友群。
【刘思佳：我已经到宿舍啦，你们还要多久？】
另一个室友也在宿舍群中出声。
【棠冀：还要一会儿。】
宋肆青试着打字，笨拙地打了很久。一滴汗滴在地上，大门的阴影挪了挪，她周身的温度骤热几分。
“……”她微鼓的腮帮子抽搐了两下，最终稀里糊涂找到复制按钮，重复了棠冀的话。
【宋肆青：还要一会儿。】
新生在周围来来往往，有些脸上写着期待，但大部分人都显得疲倦忐忑。
两个月前，世界范围内各地开始出现关于规则怪谈事件的报道。起初没人在意这场灾难，以为只是一场报道，几张恶作剧的纸条，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因为这些纸条失去亲人，自身也深陷泥沼。
那些纸条会出现在任何地方，可以是图书馆，也可以是办公室，甚至家里。
但社会不得不继续运转，高考完的学生们也必须赶赴自己选择的大学。人们努力适应与怪谈共存的新社会，除了宋肆青。
她找到宿舍楼的方向，走上平滑的板砖小路，拖着行李箱的手轻松很多。前面有两个男人在推一量装满饮料的推车，占满了道路。
宋肆青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低头研究手里的手机。
突然有人骑着电瓶车贴路边疾驰，车身擦过推车上的饮料，带着一阵寒意掠过。
“咚！”饮料接二连三地摔在地上。
电瓶车不要命般冲出校门消失不见，开车的人用压低的鸭舌帽遮住脸，只能看出袖子下的手臂异常苍白。
宋肆青回头探究的功夫，被前面的黑T恤高个子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
“哎哟！”掌心火辣辣地疼，宋肆青将手握起来，皱了皱眉头后恢复平静。
“对不起，真的不好意思。”
男生原本想扶稳剩下的饮料，却引起推车侧翻，人车一同倒向宋肆青，于是下意识靠推她的反力稳住身形。
对方带着歉意向宋肆青伸出手，想扶她起来。
宋肆青抬头看到一张立体精致的脸，正温温柔柔面向自己。她没有去牵对方的手，站起身后默默将手心藏住，小声说了句“没事”。
掌心有液体在蔓延开，她不想被人看到。
男生露出几分尴尬，以为宋肆青还埋怨他，于是又说了声“对不起”。
推车上饮料掉得七七八八，另一个白衬衫男生嘴唇开始颤抖，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
白衬衫将朋友的注意力拉到推车上：“江衍，我们的饮料都掉了……怎么办啊？”
江衍脸色一沉，还是保持住了风度：“没事小豪，还剩下几瓶，及时送到体育馆就不会出事。”
“那地上的……”
“别捡！”江衍严肃地打断他。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什么，没有再纠结。
江衍又将注意力转到宋肆青身上，打量到她迷茫清澈的眼神时，微微皱起眉头：“新生？”
“是的。”宋肆青乖巧点头，双手分别攥住行李箱和背包，心中吐槽真是两个怪人。
江衍眼底闪过兴味，笑得有点腹黑，不过还是温温柔柔的腔调，“欢迎来到银川大学。电视台对银川大学的报道有点少，所以需要多花点时间自己适应。”
宋肆青不明白这和电视台有什么关系，朝他甜甜一笑：“好的，谢谢学长，我叫宋肆青，新媒体专业。”
她在心中复盘了一遍自己的身份，确定自己没有说错。
“我叫江衍。如果刚才受了伤需要买药，可以来行政楼办公室找我报销。”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拍了拍同伴小豪的肩膀，转过身准备告别。
“我很好，不用了。”宋肆青根本没记住一长串的嘱托，将目光落到一地被遗弃的饮料上，“这些饮料你们不要了？”
“是啊。”小豪奇怪地点点头。
真浪费啊，难道他们都是人类中的有钱人才那么习以为常？
“我能喝吗？”
浪费是可耻的，宋肆青吞了吞口水，嗓子又干又疼。她坐了一天高铁，早就想喝水了。她愿意为节约食物做出一点小小的贡献。
两人愣住，江衍干巴巴说道：“按规则说……不是不可以，但是……”
“那就谢谢了。”宋肆青快速抄起一瓶冰黄茶，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
“不谢，你喜欢就好。”江衍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犹豫了一会儿又道，“虽然银川大学不在报道范围内，但你还是做好准备……”
宋肆青更加疑惑地看着他们。
“江衍，你说那么多干嘛。”小豪小声催促，拉着江衍告了别。
宋肆青见他们走远，拧开瓶盖喝了个爽。行李箱把手上多了层淡淡的血渍，宋肆青的手心却只有血没有伤口。
她喝完饮料，节俭地把饮料瓶塞回书包，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手心。
不痛，好像比以前愈合得更快了……
宋肆青扣掉血块，若无其事来到宿舍内。
坐在椅子上吹空调的是刘思佳，还在整理行礼的是棠冀。三人同专业同班级，做了自我介绍，约好整理好寝室后一起去临时教室参加班会。
刘思佳边玩手机边主动说起与纸条相关的事。
“之前电视台报道了一批沦陷的地区，有很多大学，但不包括银川。”刘思佳兴奋地说道，“所以我刚才把宿舍楼道逛了一遍，真的没有纸条，我们安全了！”
宋肆青甜甜一笑：“真的吗，太好啦！”
实则她停下手里工作，悄悄点开浏览器搜索“纸条”和“沦陷”，然而搜到很多讨论，就是没有人说明具体事件。
又是这样，她有点烦躁。
宋肆青暗暗叹一口气，心说慢慢来不着急。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人类新文明里的东西，目前才两天而已。
纸条……是类似几百年前饥荒年代的税令的东西吗？似乎又不太像。
棠冀表现得最严肃稳重：“是吗，还是小心点吧。”
刘思佳因为宋肆青更热情的反应，将头偏向她：“我没有高中朋友成绩好，本来羡慕她们大学比我好的，现在都变成她们羡慕我了。”
如今人们对一所学校、一个公司的好评不再来自于它多么优秀，而是它多么安全。银川大学作为不在沦陷范围报道内的地区，一时间受到好评。
宋肆青试着与她共情：“我也是这样！”
“对了，我家附近不算严重，只遇到过一次。你们都遇到过几次那个了？”刘思佳趁关系变近，顺势好奇地问道。
棠冀沉默几秒：“九次。”
宋肆青犹豫了一会儿，跟道：“九次。”
棠冀正蹲在地上挑行李箱里的瓶瓶罐罐，原本对话题并不感兴趣，这时候多看了宋肆青一眼：“九次？真巧。”
“这么多，那岂不是死了好多人的重灾区……”刘思佳惊讶一瞬，嬉皮笑脸的表情淡下去，“小棠小宋，你们经验丰富，以后出事就靠你们罩着了。”
棠冀收拾好最后一格柜子：“我尽量。”
宋肆青察觉自己报多了，不动声色装了下去：“放心吧，我们肯定能保护好你。”
光看外表，宋肆青言语神态间都有股清澈的愚蠢，不像是会说谎的人，但也不像能在重灾区活下来的样子。幸好刘思佳性格单纯，对她深信不疑。
三人赶在规定的时间前来到临时教室。
教室内格外哄闹，新生们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他们从全国各地来到银川，都确定了一件事——银川是前所未有的安全区。
未来不得而知，但不少人已经沉浸在安全的狂欢中。
“至少能过上一段时间平静的生活了……”
“是啊！”
宋肆青成了刘思佳的倾诉目标，棠冀则对她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独自坐在角落里点着手机屏幕。
聊一会儿后，刘思佳指了指前右侧的几个女生，给她使了个眼色：“你听。”
一个打扮时髦的双马尾女孩坐在一群人中间：“到时候选班长能投我一票吗？学生会的江衍是我好朋友，我可以带你们进学生会。”
“好朋友？不会是男朋友吧。”身边人小声调侃，女孩红着脸并没有反驳。
能听出来女孩在努力执行权不外露的低调原则，将声音压低，但她俩还是清晰地听见了。
说实话，新班级大家互不认识，谁当班长都一样。
她倒是记得江衍这个名字，如果是同一个人，那世界可真小：“怎么了小刘，你也想进学生会吗，我们也去给她投票。”
刘思佳翻了个白眼：“谁要给她投。她叫卫子晴，跟我高中一个班的。没想到大学还能考在一起，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被三个女生和前排几个男生簇拥的林笑笑似乎有心灵感应，忽然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无所谓地转回头去。
宋肆青闻到了硝烟的味道：“她……怎么了？”
刘思佳欲言又止一会儿，看到班级门口走进来两个人，没有再说下去：“你在这个班级待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啊？”很喜欢人类的一句话，说话说一半，吃面没有蒜。
一旁棠冀将手机朝下放置，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两人终止对话，四周也陆陆续续转为寂静。
辅导老师和由大二学生担任的班助停在讲台上，扫视了班级一圈，目测有四十多个学生。
辅导员是个中年女性，穿着平整的制服，头发却像乱麻一样枯燥。她死死盯着台下的学生，眼白部分病态性地发红，皮肤在灯光下泛着青调，有种说不上来的诡谲。
班助是个年轻漂亮的学姐，似乎在忌惮什么，一受到辅导员的指示就大声宣读：“请同学们收起手机认真听讲，现在开始点名。”
她顺手按下PPT的播放键，大屏幕上从左到右跳出红色醒目的标题。
《校园规则——上课基础篇》
台下氛围微微凝滞，有了不好的预感。紧接着目光落到黑色小字的正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