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到底怎么知道陆予析就是我的？”

身侧的女子散开了一头荧光绿色的发丝，海风阵阵拂过，那一抹荧光绿映入十澜紫色的眸底，交织成一抹绮丽的漩涡，像已静默流转了许久。

“一开始只是觉得你进入游戏以后淡定得不像一个新手，甚至不像一个玩家。后来我想，你可能撒了谎，毕竟你这人满嘴跑火车。直到我反应过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现实。”

她轻轻抬起了手，一抹湿漉漉的银发在她指尖缓慢而轻柔地缠绕，仿佛扯慢了时间。

“经常在我身边乱晃的那个瘟神，我一开始也只以为你是曾经抄袭我漫画的那个人——后来我明白了，这也只是一个幌子。我回来的第一天，你就已经在我眼前乱晃了，不是吗？”

他低声笑了，“就凭这些？还有吗？”

她莞尔一笑，轻轻探过身子，低声道：

“那一次，我们在小区遇见，你问我是不是有男朋友，你当时说你看到了宋千仰，虽然没有直说。但他是我哥，正常人就算是看到了他从我的公寓出去，或者是我们结伴出行，也不会多想什么，除非是早就知道我们关系不简单的人，但毕竟你抄袭过我的漫画，是你接下来说的话，你说你想玩火——”

她揪着他的发丝悄然一个用力，他下意识双手撑地，才没有扑到她的身上。

“你在试探什么？”

十澜的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仓皇，她却慵懒垂眸，将他的发丝在指尖缠绕了好几圈，又问：“宋千仰就是祁呈，祁呈就是宋千仰这件事，你知道多久了？”天色逐渐阴沉，一层浪花袭来，打湿了她的指尖。

“早就知道了。”

“那你还在试探什么？”

“你，是宋笙吗？”

“是。”

十澜像终于确认了什么事似的，悄然松了口气。

“那一次，我去化妆间找人，你却推门走了出来，如果我猜的没错，我差点就要在第一天就进入副本了——只是你忽然改变了主意，你觉得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对于出生于共存纪元的末世人来说，的确，过往的世界很精彩。2023，呵——这场虚妄的美梦，你也差点迷失。”

十澜眸光一沉，下意识想从她手中拽出自己的发丝，她却先一步洞察了他的想法，松开指尖的同时，啪——

那一瞬，狂风四起，赫然一层巨浪吞没了十澜。

哗哗哗——暴雨倾盆而下。

他跌坐在地板上，四周只剩一片幽蓝。不远处，她缓缓起身，头顶似有一片五彩斑斓的光芒在跳跃，十澜定睛望了许久才看清，是一条条鱼，噼里啪啦坠入海面。

“如果把我的一生画成漫画，我不会是主角。”

说着，她将手中的铅笔朝暮色深处抛去。

“我将铅笔抛起，你第一反应会想——会变成什么，会变成一把剑吗？你的意识，早就已经被我反噬了，你还没察觉到吗？”

“咳咳，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确定，你的反噬到了什么程度而已。”

十澜抹去脸上的水珠，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海风吹起他一头银发笔直地飞去，像一条发光的缎带嵌入沉沉暮色。

“祁长官，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人，他的私生活……在所有人眼中几乎都是一个谜，这么多年他一直孑然一身。我也觉得很奇怪，直到后来偶然听到一些老人在议论，曾经有一个叫宋笙的人，几乎是个传奇人物，身边永远都有人围着她转，不管男女，好像她身上天生就有一股凝聚力。”

说着，他缓缓朝她走去。

“包括祁长官，也甘愿臣服。但她后来人间蒸发了，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有人说她已经死了。”

“所以呢？”

“在我眼里，祁长官就像我父亲一样。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我要确认，你是不是真心爱他的。”

“爱？哈哈哈……”

宋袖抒轻声笑了，像梦中的低语一样，“真看不出来，从小在基地长大的末世人，内心竟如此纯情？你从小，是在爱的教育下长大的吗？我都不忍心告诉你真相了。”

“什么真相？”

“有关高层，有关末日的真相。”

“说实话，我根本不关心。随便你怎么说，我只想保护祁长官，我要确认你的存在不会威胁到他的安全。至于其他的，你随意。不然你以为，我明知这个任务很危险却还要接是为了什么，为了探寻你的过去，你的秘密吗？是因为你被余泽抓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祁长官曾经丢失的照片，虽然那张照片已经被辐射腐蚀了。你这人，很有意思，我承认，但是如果你威胁到了祁长官的安全，我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是吗，那我现在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你亲爱的祁长官，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替身，一颗棋子。如果不得不杀他，我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我问你，你能做什么？”

“那我现在就要杀了你，或者将你彻底击垮。”

“不用急，我说过，我接下来的时间，都是你的。你不好奇吗，边原的故事？他是怎么迷失的？”

“边原？那个变态的会长——”

“那我告诉你，边原曾经也是最高NPC，你现在好奇了吗？”

见十澜震惊得拧紧了眉头，宋袖抒满意地笑了。

“作为一个人工智能，边原的出厂设定就是风流成性，热爱自由。这与他被控制的一生本身就是相悖的，这种强烈的拉扯终于让他意识到，他的人生只是早已拟定好的一串程序，他只是一只高层的走狗，负责在各个副本中担任各种角色，看似荣耀，实则卑微。就像你现在一样。”

“你……”

“而你，亲爱的小十，你在出厂的那一刻就被设置了——像爱父亲一样爱最高指挥官祁呈，这一生，注定只能成为他的走狗。”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这样我真的不忍心了。”

“不可能！祁长官对我……”

“当然，他或许也并不知道你只是一串设定，他或许是真的把你当成一个出生于末世的孩子一样疼爱。又或许，你的存在让他想起了他曾经的弟弟，你们曾经见过的——你还记得他的弟弟叫什么名字吗？我又没说你亲爱的祁长官是一个坏人，但是，你这个懵懂的孩子，坚信这个世界非此即彼，非黑即白。”

宋袖抒轻叹一声，“你今年28岁，或许你自诩桀骜不驯，天赋异禀，但是我生活的时代很复杂，也鲜活，你是永远不会懂的，就像你永远不会懂，我与宋千仰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羁绊，一个爱字？呵，太过潦草。就像你编的游戏一样，注定只能漏洞百出，而细节决定成败。所以，你败了。”

她的口吻平淡得就好像在说你吃了吗，吃了什么一样。

“你……”

十澜一时无法接受过载的信息量，“不可能！我跟边原……是不一样的！”换作宋袖抒迈开从容的步伐朝他走去，她再度抬起指尖，缠绕着他的发丝。

“你忘了吗，边原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金色——你仔细想想，你身边的人，你亲爱的祁长官，是不是黑发黑眸？”

“……”

十澜的双眸彻底空洞，他紧紧按住了她的肩头，她莞尔一笑，继续道：“高层费尽心思让你进入我意识深处，却没有想到，你自己先迷失了。你也慌了，你迫切地想要结束这一切，可是越迫切——越容易被趁虚而入。”

“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让我确认这件事的，还是我的头发。这是一种标记，对吗？你用这样一种方式，标记了我，类似一个入口，进入我意识深处。”

十澜缓缓绷紧了身子，那是身体本能的一种防御姿态，他紫色的眼眸也不加掩饰流露出一丝恐惧，浑身汗毛倒竖，似有无数根针扎进他肌肤里。忽然，脚下的蔚蓝变成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仿佛一片深渊。

这片黑迅速蔓延，顷刻间吞噬了一切。

十澜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只见眼前的人在荧光绿色的幽暗微光里，绽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她轻轻抬起手来，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在十澜的灵魂深处震颤开来。

“现在，是我的主场了。”

十澜像被抽离了思绪，呆呆地跌坐在地，她垂眸静静地望着他，眼神里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意味，甚至有一丝悲悯，却叫十澜不敢直视。

“你应该知道了，我对你的反噬——是彻头彻尾，不留余地的。而海啸，是我给你的标记。”

空中似有一道黄色的符纸缓缓浮现，她手中的铅笔不知何时变为了一根极细的银针，“这支笔，当然可以画符，也可以——”寒光闪过，银针穿透符纸，径直刺穿了他的眉心！

“你……”

啪——

头顶传来一阵海浪声，十澜抬头望去，发现头顶的天空变成了一片翻转的海面，而脚下的深渊……是星光璀璨的夜空！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种不知是先被头顶的海浪所吞没，还是会朝脚下的夜空先坠去的恐惧如深渊的巨口毫不留情将他吞噬。

他趴倒在地，干呕了几声。

“我这一生有三个名字，宋笙烟、宋笙、宋袖抒，它们代表着我人生三个阶段。毋庸置疑，宋笙是进行时，另外两个代表序曲与终章。我问你，你分得清序曲与终章吗？”

说着，她挥舞着铅笔在半空画了一道线，像一缕烟，烟波笼罩中，无数张画纸翩飞洒落，像海面下漫天飞舞的白鸽。十澜望着她一头发丝迎风飘舞，变幻了无数个颜色，流转开来像一抹五彩斑斓的漩涡。

“诚然，我有很多马甲，但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漫画家，听说过连环画这个概念吗？这些画面，原本都是静态，但是——”

她长臂再度一挥，缭绕的烟波凝聚成一条笔直的线，直指翻转的海面，巨大的漩涡在十澜头上流转开来，漩涡中央似有银河倾泻而下，无数张画纸流转在银河中翩跹而过，最终凝成一双深邃浩瀚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

“时间，原本也是不存在的。那根线，就好像时间一样，将我们串联其中。所以我穿越，就像翻页一样。我可以站在序曲，也可以站在终章，我可以站在任何一页。这，才是我的能力，也是高层妄图想找到的最大的秘密。海啸，是为了抹去你全部意识，将你的记忆封印——只有我可以解除。”

哗哗哗——

巨大的浪花席卷而来，十澜瞬间被淹没，耳畔，她的声音却是如此空灵：

“而你，在第3798523647页，被我二次标记。”

啪——

就是那一刻，十澜意识深处，被打上深深的烙印。

“亲爱的小十，很高兴认识你。而接下来，这个烂透的世界，由我，亲手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