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阴雨天。
梳着公主头的女子挽着身旁男子的手臂,身上的长款毛呢外套沾染了些雾气,她脱下外套,露出一袭剪裁精良的鸢紫色吊带裙,肤如凝脂,身材曼妙,整个人像一颗包裹在雾气里的莹润珍珠,楚楚动人。
她随后脱下围巾,连同外套顺手搭在了男子伸出的长臂上,回眸一笑:
“大哥,你去帮我拿点吃的,我好饿。”
男子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唐舒晨提着裙摆迎了上来,一把牵起宋笙烟的手,迫不及待地问:“快跟我说说,你的笔名叫什么?”
“野猫不野,好听吗?”宋笙烟的笑容有些紧张,像在迫切地等待着挚友的反馈。
“哈哈哈哈!”
唐舒晨很是默契地笑了,“好听!以后你火了,我就喊你猫哥!那男主角呢,你想好了吗,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
“还没想好……”
唐舒晨双目放光,难掩亢奋的心情:“一定要是哥哥,而且是那种年龄相差大的!最近有个词不是很火吗,性张力!你知道吗,平时有多隐忍克制,爱而不得,到了爆发的那一刻,性张力就有多强!我已经嗑到了……”
不远处,宋千仰端着一盘餐点大步走来。
唐舒晨拿手肘怼了一下宋笙烟侧腰的痒痒肉,宋笙烟咯咯笑了起来,“你别瞎说,漫画是漫画,不要乱代入。”
“什么都嗑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宋千仰弯身将盘子递上来,“喝果汁吗?”
“喝!”
于是,宋千仰二话不说转身又走了。
“宋千仰是何许人也,结果在你面前就是保姆,这个保姆他还当得乐此不疲。你什么时候开坑,我已经等不及要追了!”
“现在就催更,早了点吧?”
“阿衍喊我了,烟烟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唐舒晨起身要走,宋笙烟拽住她,“他喊你干什么?听我的,你在他面前不能太卑微了,这样他只会更加不把你放在眼里,说到这我就来气……他也配!”
“我心里有数,放心。”
**
“姐,你到了吗,怎么还不进来?”
那场名流云集的生日宴上,唐舒暮早早就到了,却迟迟没有勇气迈入那扇富丽堂皇的大门。
门内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熠熠生辉,门外的世界则像是她脚下这片枯叶,踩上去咔嚓作响,脆弱而干瘪。如今淋了雨,深陷在泥泞里,连声响都发不出了。
她透过玻璃窗看到自己肥胖臃肿的身躯,一时悲从中来,哽咽道:“我,我临时有点事,过不去了,你好好玩吧。”
她转身正要走,一辆电动车飞速驶过,刮坏了她的裙摆还破口大骂:
“大胖子干嘛挡路啊!”
唐舒暮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看到自己破碎的裙摆,挂在两条粗壮的小腿上,泥泞顺着淌进靴子里,冰冷又浑浊。那一瞬间,脑中像是有根弦“啪”得一声断了。
大脑一片空白,那时的她,只剩一个念头:
冲向马路,一了百了。
她对这个世界,早已失望透顶。
可就在她要迈开脚步的时候,手臂被一个陌生的力量拽住,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没事吧?”
一抹好闻的幽香包裹住了她,等她回过神时,一件毛呢外套已经披在了她的身上。
面前的女子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穿着一袭鸢紫色的裙子,编着精致的公主头,戴着配套的珍珠项链与珍珠耳环,每一颗都价值不菲,莹润夺目,却都不及那一双满是关切之意的眼眸来得明亮。
“你站在这里太危险了,咦,你是不是唐舒暮?阿晨的姐姐,她等你很久了,你快进去吧。这件衣服,你先穿着就好。”她愣着没说话,她有些狐疑:“难道是我认错人了?”
“我……我是唐舒暮。”
“我就说嘛,我看过你的照片,不可能认错的!那你快进去吧,她真的等你很久了。”
“好,谢谢你……”
“客气什么,你喊我烟烟就行。”
“好的……”
“那我们先走了,下次再见!”
说着,女子摆了摆手,嫣然一笑。
从此,鸢紫色,成为唐舒暮眼中美好的代名词。宋笙烟与身旁的男子并肩而行,男子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了她,她回眸冲着他甜甜一笑,撒娇似的说:
“大哥,我有点饿了,咱们再去吃顿宵夜吧!”
“你想吃什么?”
“想吃一碗热乎乎的拉面!”
唐舒暮很难想象他们坐在拉面馆吃拉面的样子。
她恍恍惚惚进了宴会厅,唐舒晨站在门口等她,似乎等了很久。她冲上去抱住她,不顾一切失声痛哭,“阿晨,我想减肥……我好恨现在的自己。”
“没关系没关系,你是因为生了病才会变成这样的。”
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不厌其烦地安慰她,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后来……我们三个就成了最好的朋友,几乎形影不离了。如今想来,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唐舒暮坐在沙发上,头发已不再淌水。
“我崩溃过很多次,可是很神奇,自从认识了她以后,我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我妹妹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做到了。我用了一整年的时间健身减肥,减到了一百二十斤,大概就是来年的九月份,我们三个都定下一个目标。”
“年底之前,我要减到一百斤,我妹妹的目标是摆脱那段不好的感情恢复单身,她的目标是出版自己的漫画,当时她的漫画已经连载了大半年,小有名气,收获了一批忠实粉丝。她的画风温柔细腻,就像她的内心一样。”
“你口中这个她,就是你说的白月光?”
唐舒暮点了点头,边原紧接着又问:
“不是男的?”
“不是。”
边原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你说了半天,就是三个女人所谓的互相救赎的故事。你这种故事写成小说,你觉得会有人看吗?”
“难道,换成男的,故事就高大起来了吗?”
唐舒暮自嘲地笑了笑,眼神似有无限怅惘。
“我每次在健身房筋疲力尽再也动不了,饿到发慌只想饱餐一顿,差点暴食功亏一篑的时候,她单机连载却收获恶评也一度想要放弃,我妹妹被她男友家暴,一度心如死灰的时候……我们三个都是互相安慰打气,才撑下来的。你作为一个男人,无法共情,这不怪你。你猜,我们的目标,最后都完成了吗?”
“显而易见,你完成了。”
“没错,我们三个,只有我的目标完成了。她的漫画后来被抄袭,抄袭漫画大火并且出版了,还买了黑粉攻击网暴她,铺天盖地的恶评险些击垮她,她直接封笔退了圈。”
唐舒暮陷入一段漫长的沉默。
“那,你妹妹呢?”边原忍不住问。
“我妹妹,已经去世了。”
那一晚,谁也不知道,唐舒晨究竟经历了什么。
“阿衍,咱们分手吧。”
这句开场白,她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
有辛酸,有悲伤,有遗憾……
可真的说出口时,只剩无尽的淡漠。
酒店套房里,轮椅中的男人用一双阴郁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她。唐舒晨第一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待这个男人。
禾木衍,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无疑是俊秀的面庞,加上健壮挺拔的身材,本该是器宇轩昂,风头正盛的贵公子。即便是坐着轮椅,也能看出他宽阔的肩膀,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如果那双修长的腿还能直立,这个男人,该是多么迷人,可想而知。
可即便如此,他的出身,他背后雄厚的财力,滔天的权势,足以令人忽略这些致命的缺憾。
曾经,唐舒晨也这样迷恋他,一度迷失了自己。
“我总算知道了,命运终究是公平的。咱们本就处于两个极端,你这样的男人,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不会娶我这样一个背景平凡的女人。你出车祸以后,我想着人突遭变故,情绪大变也在所难免,我不能这个时候抛下你。现在我明白了,在你眼里,我自始至终就是一个护工。”
雇主和护工的浪漫故事吗?
这样的故事怎么可能浪漫呢?
两个人自始至终都处于不同的阶层,从来就不平等,一段不平等的关系就注定和浪漫无缘。
更何况,她连护工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都没有。
她只是一个美丽而无用的陪衬。
崩溃的时候可以随意打,随意骂。心情好的时候,再象征性地宠两下。她一直分不清,宠和笼这两个字,究竟有什么分别?
前者不过是华盖包装的牢笼。
与后者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我曾经觉得,你是长夜里最耀眼的那颗星,现在我清醒了,看透了你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卑劣的人,一场车祸撕碎了你伪善的面孔,你无暇再伪装,原形毕露了而已。”
男人终于有了些反应,低低地笑了起来。
过度压抑的笑声,听来毛骨悚然。
“你冠冕堂皇说了这么多,还不是因为移情别恋了?”他的声线格外干净,听起来如沐春风,如今也成了他伪装的一环。
“你说什么?”
“这些话,是不是宋笙烟教你说的,难不成,是宋千仰?”
唐舒晨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禾木衍取过膝头上的拐杖,支撑着起身,缓缓朝唐舒晨逼近,“你爱上谁都可以,唯独——宋千仰不行,你听懂了吗?”
“禾木衍,你疯了?!你……哈哈哈!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