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笑而不语,只是伸手将二人迎了进去。
法门寺建筑古朴、巍伟壮观,沿续百余年而不衰,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刹,处处都积淀了时间的厚重和味道。料峭寒风中,古树苍穹,沉香中夹杂着诵经的声音,让人不由平静下来。
徐氏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走过佛殿,来到慧可法师的处所。
院中并未种植什么花草,反倒是开垦了一大块土地,几个小僧弥拿着器物挖土,把一筐筐的莱菔往里面埋着。
徐氏曾在光宅坊住过一段时间,有过一些经验,知晓这是因为天冷没有什么新鲜的菜,莱菔埋在土里以便为了更好保存,这样可以一直吃到明年二月。
她收回目光,稍有些忐忑地跟在后面进了屋。
屋里放了个炭盆,从上方梁上悬下来两根绳索,拴着一个烧水壶,带来些许暖意。徐氏的脸被风吹得泛红,她坐在榻上,缓缓呼出一口凉气,心里才舒服很多。
老和尚倒了两杯茶水,递给他们,笑道:“寒舍简陋,贵人勿怪。”
“法师客气。”景熙帝接过茶杯,很是谦逊。他从前是不太信任这些鬼神崇拜观念的,只是先帝崇尚,他继位后便遵从父道不曾改过,后来接纳,也是认为宗教可以作为一种治国手段而已。直到他见识到了法师的本事,这才有些认可。
景熙帝用杯盖轻轻拂去茶沫,喝了几口温茶,很涩的味道。他放下茶杯,“法师可知朕今日来意?”
“陛下又想考察贫僧的本事么?”
景熙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放在案桌上推了过去。“这是朕与皇后的八字,想让法师合一合。”
老和尚随手拿起看了一眼,就放了回去。“陛下应找到太史局的大人们合过了,又何必再合一遍?”
“却是如此,只是结果不太好。”景熙帝轻声道。
老和尚抬眸看着徐氏,目光灼灼,似乎透过她再看别的什么东西。“娘娘是孤苦伶仃之命,注定早夭。只是陛下您前世种善因,今世结果,注定和娘娘此生纠缠。娘娘作为您的枕边人,自然改命调运,如今娘娘死劫已过,陛下不必忧虑。”
徐氏猛地抬头,从心里涌上一股寒意,声音都有着一些干涩:“你是说,陛下种了因,才让我们注定纠缠?”
老和尚问道:“娘娘,您从何而来?”
徐氏微顿,她自然是从宫里来。可她又觉得法师不会单纯地只想问这一句。
思忖间,她抬头,对上法师那双澄澈清亮的眼睛,福从心来,不由低语:“我从景熙十八年来。”
死在景熙十八年的深秋,又回到了景熙十八年的春天。
老和尚唇角微扬,声音很轻:“可现在都是景熙十九年了。”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生有时死有时,万事万物都有定数,为何只有您是变数呢?”
徐氏微微一怔,是啊,她何德何能,才有这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可这样的机会,却是因为景熙帝才有的么?但她们从前,真的没有什么交集的?景熙帝又能怎么种因?
景熙帝摩挲着腕上的彩绳,意味不明地笑笑。“法师,朕与皇后,注定成为夫妻是么?”
老和尚慢悠悠地喝了口温茶,“注定纠缠,不是一定会成为夫妻。您与皇后结为夫妻,只是您自己的选择而已。就像您命中注定只有一女,娘娘不也为您产下二公主么?”
景熙帝呼吸微窒,转头看向徐氏。
徐氏眼睛微睁,吓得连忙摆了摆手,“孩子真的是你的!”
景熙帝心里呵呵,气得转头不看她。
徐氏不好意思地捂着脸,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老和尚猝然大笑,笑了一阵子之后,又对景熙帝笑道:“贫僧一时不查,倒是说错话了。”
景熙帝回想起来,也觉得有几分好笑,无奈摇了摇头,“皇后顽皮,让您见笑了。”
他稍稍正色,问道:“今日来,也是想让您看一看,我们夫妻是否还能有孕?”
老和尚失笑,反问道:“帝后和睦,身体康健,为何不曾有孕?”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陛下是仁善之君,您想所的,定能实现。”
景熙帝瞬间时精神一振,定定地看着慧可法师,目光闪耀,心情无比舒畅。“多谢法师解惑。”
徐氏心神一松,感觉身上的压力无端少了一些。只是想起前世今生,又有一些难言的感觉,心思复杂多变,想来想去竟也理不出什么头绪,很是闷闷不乐。
她回去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也是沉默着不说话,捧着小脸在沉思。
景熙帝有些想笑,轻轻拍打了她的胳膊。“想什么呢?”
徐氏抬头看他,神色有些幽怨,她刚重活之时,在如意苑里想了很多美好的未来,唯独没有景熙帝的存在。结果没有多久,就和景熙帝开了花结了果,心里一直很有罪恶感。
搞了半天,她活着就是为了和景熙帝纠缠在一起的。
这会儿,徐氏也没有什么羞怯感了,脸皮很厚的。她戳了戳景熙帝的胳膊,好奇问道:“老和尚从前给你算命,说你只有一女是真的么?”
景熙帝抿了抿嘴,不是很想说,感觉很伤自尊。他是很想在徐氏面前留有一些面子的,可是看着那张好奇生动的脸,又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毕竟是夫妻。当然,朝堂上的事除外。
他轻声道:“我从前也是不信的,只是后宫多年也只有长平站得住,也就不得不信了。”
其实,从前慧可法师说的还要严肃一些:“陛下,您是无子女缘分的人,若是积些善念,兴许会有一女。”但那时,他自觉并未心生什么善念。
徐氏点了点头,心想自己当时没有对景熙帝说长平不好是正确的选择,毕竟再忽视,也是亲生的子女,血缘在那里摆着,她这个继后反而不好说话。
想到长平,她有些犹豫,倒是提了一句:“长平年纪也不小了,她的婚事...不知你和萧才人是何打算?”
景熙帝听这话就感觉不是很舒服,沉声道:“你是她的嫡母,她的婚事自有我们相商,与萧才人何干?”
徐氏捏了捏鼻子,没有说话。萧才人是长平的生母,又是萧氏族人,怎么会没有为女选婿的权利呢?事实上,这桩公主婚事,完全可以由萧才人做主择婿,再由景熙帝点头确认。她只要按着流程到时出席婚宴即可。
她看得很清楚,只要有长平在,萧才人的才人位份只是一时的,还是会升上去的。
景熙帝有些伤了兴致,神色淡淡:“她生母位份一般,又常年清净自守,少与外界往来,哪曾为长平打算过?长平性子桀骜,我看她的夫郎还是要温柔一些的好。”
徐氏微怔,这是不打算让萧才人复位了?
她笑了笑,一点一点地蹭过去,挨着景熙帝紧紧地,悄悄探出小脑袋:“我听说,萧才人是反对立我为后,你才将她降位的?”
“你觉得可能么?”景熙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很是矜持。
徐氏碰了碰他的胳膊,“她当了这么多年的昭容,不然怎么会突然降位?”
景熙帝不由失笑,确实有很多因素,只是徐氏占得多了一点而已,只是一点。他是个帝王,思考事情总是要多方面的,不会很纯粹的。
徐氏伸手趴在他的后肩上,摩挲着他的后颈,小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他心一软,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动,就是养的小妻子终于懂事了的那种感觉,不忍她乱想,轻声回道:“是为了你。”
徐氏满意地蹭了蹭他的后背,心里酸酸甜甜的。
年关将至,宫中还要大宴。
太后看着梳妆案上的珠翠,抿了抿嘴,“这些都是老款式了。”
阮姑姑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小声道:“这两月,卫国公夫人没有送来银钱,陛下也不担负起您的开支了。”
“那你就让我带着这些旧款去接受命妇的跪拜?”
阮姑姑顿时腿有些软:“若不然,奴婢唤司珍房的人过来送些新的样式?”
太后掀起眼眸看她:“那你还不快去?”
阮姑姑快步走了出去。
太后那股气顿时卸了,眉梢有些落寞,难得开始反省自己:“宋嬷嬷,你说本宫是不是做错了?”
宋嬷嬷真的以为太后反思了,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听到那声本宫,顿时脸色微僵,唇慢慢下扬。“娘娘,您为何这么说?”
“当初就不该徐氏进宫。”
太后脸色不是很好看,“若不是她在旁边拦着,本宫一剑就能捅死晋王身边的那个小贱人,皇帝也不会为此不顺于本宫。”
宋嬷嬷顿时有些无奈。她从心里觉得皇后做的是对的,不然那小内侍一死,晋王对太后有了心结,难道这是什么好事?可她也知太后固执,听不进去什么话的,便也只能顺着:“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
太后可不是什么坐以待毙之人,“宫外我是管不了了,皇后我还管不了了?”
“你去传唤平阳公主,安宁...算了,她辈分有点低,再传唤一下怀王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