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徐氏将东市全都逛了一遍,看中的东西即便价格昂贵,也面不改色地拿下。
不过东市比西市稍小,虽然商肆众多,但没过一会就逛完了。
徐氏放下帘子,吩咐月白,“去西市。”
陈嬷嬷欲言又止,“殿下。”
徐氏心里有点不开心,但当视线落在对方有些掺着白丝的发鬓上时,还是有些心软,“嬷嬷,你想说什么?”
陈嬷嬷声音中满是担忧,“奴婢怕御史台那群谏官训斥王爷,王爷把气撒在您的身上。”
本朝女子,在室从父,出室从夫。徐氏已经出嫁,又是嫁入皇室,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着晋王府的脸面,也代表着英国公府的教养。
这几笔花销堪称奢侈,晋王若是向英国公告状,再让英国公将王妃接回娘家,那不是把国公府的面子都踩在脚底下了?
徐氏微微垂头,转动着手上的蓝宝石戒指,语气很轻,“那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怕再在王府呆下去,会早亡。”
陈嬷嬷顿时“呸呸”两声,“殿下,这可不能乱说。”
不一会,马车到了西市。
这里店铺林立,有二百多行,还云集了许多异族商人,其中又以“胡商”最多。
徐氏的兴致淡了一些,在西市草草逛了一圈,又买下一些琐碎新奇的东西,然后在柜坊附近找了间茶肆准备休息。
只是刚上二楼,便被正要下楼的一个人不小心撞了一下。
徐氏身子下意识倒退,还好被身后的婢女扶住了。
陈嬷嬷紧紧蹙眉,“大胆。”
对方拱手道:“一时情急,还望海涵。”
徐氏微微站定,便看对方穿胡服,带胡帽,面容很是白净,虽作男装打扮,身上却有淡淡的胭脂味,一看便知是女郎。
她轻轻点了头,“无妨,小心。”
交错而过,徐氏上了楼。
只是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竟是回头张望着。
群青细心一些,小声道:“殿下怎么了?”
徐氏有些疑惑,“看她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了。”
她暂且放下这事,去包厢里休息。
在这个位置,能看到对面是个大型牙行,上书:“应有尽有。”
徐氏有些好奇,找了一个牙婆过来。她坐于帘内,牙婆看不清徐氏的脸,却也有几分眼力,知晓这是贵妇。
“贵人,您想要什么奴隶?尽管说,我这就给您送来。”
徐氏微怔。
她想要什么?
忠诚的、信任的、属于她一个人的,哪怕让他对晋王下手都愿意去做的。
但是哪有这样的人呢?
连她自己都不敢。
徐氏虽然身份低微,好歹生活在国公府,连只鸡都是没有杀过的。
她这般想着,就觉得自己有些难过。
“忠诚、力气大些,上能持刀杀敌,下能看家护院。”
牙婆一愣,心里有点害怕。这什么样的家庭,竟还打打杀杀的,“呦,贵人,这可不好找?”
徐氏垂下眼眸,眼神看向一侧的月白。月白微怔,回神后忙掏出几粒碎银放在牙婆的面前,“你若是有,便送来,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没有,别耽误我们郎主的时间,我们再换一家。”
牙婆不动声色地收齐银钱,隐晦地掂了几下,顿时眉开眼笑,“您稍等,您稍等,这就送来。”
待她离去,月白小声问道:“殿下,咱们不是有亲事府和账内府的侍卫么?”
按照卫制,皇子封亲王后便要开府置幕僚,因此晋王三岁封王后,便有了亲王官署。哪怕王妃不受宠,但出行、进宫请安等一系列的活动,该有的仪仗还是得有,这些都不是温孺人能够插手的。
徐氏斜靠在榻上,修长的脖颈下,一片胸雪半遮半掩,“随意看看。”
没过多久,牙婆领着一行人走了进来,还拎了一个装着小狗的囚笼。
徐氏回过神来,细细看去,有些惊讶,“这狗?”
牙婆解释道:“贵人,这就算是奴婢,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只有狗,最是忠诚。我这条狗,是狩猎犬的种,长大以后体型威武、外形像狼,四肢健壮有力,真是看家护院的好手。”
徐氏看了一眼月白,轻声道:“牙婆,你这人,可真是会做生意。”
月白顿时了然,“牙婆,这狗我们郎主要了”
牙婆谄媚笑了,“贵主真是好眼力,我这里还有养狗的杂役,不知您是否...”
徐氏莞尔,哭笑不得,“一并送来吧。”
须臾,月白将买契放在案上,徐氏看了看,便放在荷包里。
她起身,语气温和,“送它去医行看一看,有病治病,没病就送去府里。”
虽是这样打算,只是刚出门,准备登上马车,便见斜对面有间铁匠铺。
徐氏心神一动。
铺里很热,匠人穿着简单的深色衣饰,正在打铁,额头上满是汗水。
墙面上挂着成型的刀、剑,便是家中常用的菜刀和脍刀也一一具备。
身侧跟着的两个女侍战战兢兢的,倒是群青胆子大一些,“殿下,您想买些什么?”
徐氏想了想,有点想买,又不知道该买什么。
她转头看向匠人,“小一点、锋利、可以随身携带的。”
匠人放下活,“贵主,您说的是刀吧,这边请。”
徐氏开了眼界,竟还有首饰模样的器物,虽然有些粗糙,但构思精巧。
她笑着买下一把胡刀和几根银钗。
这下子徐氏是真累了,哪都不想逛了,乘车回到崇仁坊。
宅院已经布置上了,三开间的北堂,中间明厅用作女子会客,墙上当中挂了一幅圣人出征的写意图,案上摆了五足金熏炉,左边放了一个白瓷花瓶,插着柳枝条,右边摆着一个果盘,盛放着一些干果,屋中摆了用来会客的桌椅,再无其它摆设。
东边用作书房,只放了一个大的黄花梨书桌,桌上散落着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并几方宝砚,旁边笔筒内数十只狼毫。西边寝间是寝间,置了隔门。
寝间已经熏上了沉香,徐氏简单梳洗了下,便上了榻。她拿起那把朴素的胡刀,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敢下毒,等我把你揪出来,先把你千刀万剐。”
她把胡刀放在枕下,闭上了眼睛。
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在榻前洒下一大片光辉。睡意朦胧中,徐氏听到女侍的对话。
“殿下今日是怎么了?”
“大约是被王爷伤的狠了吧。”
“殿下成婚两年,王爷也只有昏礼留宿过,真是欺人太甚。”
...
昏礼?
可不是发昏了才举行的礼仪么?
她那位去世的好姐妹,嫁过去没过三年便都死了。
可见这婚姻,非命硬者不可入。
不过晋王...
他到底是怎么疯的?
还有那个让他发疯的爱人...是谁?
*
晋王府。
“你说什么,两万三千两?”
温孺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放下手中的书本,捧着高耸的肚子,有些惊讶:“是王爷的账?”
宋明道:“是王妃的。”
温孺人松了口气,重新拿起书本,“那等殿下回来再说吧。”
宋明微微蹙眉,劝道:“孺人,夫妻俱是一体,您...”
“账目上没这么多钱。”
宋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侧的宋嬷嬷给拉了下去,“好了,孺人现在身子重,我去打发李掌事。”因使得劲大了,攥得宋明骨头发疼。
他面色一冷,用力挣开,略微思忖,便从晋王的私房里取出柜坊存银的凭证,揣着去见李掌事。
这会儿,金银行李掌事仍站在温孺人的兰院里,额头都晒得出了些细汗。
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心里有点因为难受而升起的不耐烦,只是面上仍是恭顺。
此时房中一个嬷嬷走了出来,便精神一震,抬头细细看她。模约四十多岁,身形丰腴,描眉涂唇,头戴金钗,穿着锦衫,一副富贵人家的模样,比晋王妃身边的老嬷嬷穿的还要气派。
李掌事微微一笑,“嬷嬷,孺人有何吩咐?”
宋嬷嬷笑道:“掌事,辛苦你跑一趟。只是现下王爷不在府中,等他回来,便差人送过去。”
李掌事笑意淡了一些,“既然这样,奴婢便不打扰孺人了。”
她转头带着伙计离开,脸色沉肃。
“等等!”宋明快走两步,赶上了李掌事,微微轻喘,“掌事留步。”
李掌事回头,行了个礼,“宋大人有何吩咐。”
宋明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语气很是谦卑,“下人们不懂规矩,您别放在心上。这是东市柜坊的凭证,两万三千两,您点点。”
李掌事心里舒服些了,她接过去抱在怀中,却并未打开,“奴婢还能不放心大人么?”
宋明拱手道:“还望掌事能多美言两句。”
李掌事挑了挑眉,笑而不语,离开晋王府后直奔公主府。
能在寸土寸金的东市开得起那么大的金银行,单靠李掌事完全是天方夜谭,这背后真正的主人,自然就是圣人的姑母,先帝的幼妹,平阳公主。
春日和煦,平阳公主正在亭台看美人歌舞。
她今年正好六十,自夫郎逝世后,便从国公府搬至公主府,守寡至今,很是低调。
这会只简单束了发,头戴男式幞帽,身着玄色圆领长袍、脚蹬皮靴。她倚身靠在栏杆上,听着李掌事把事情复述了一遍,便来了点兴趣,“晋王那孩子,最是端庄克制,没想到竟喜欢这货色。还闹得夫妻不和。”
李掌事看了看她脸色,轻声道:“不知晋王妃今日行事,是否想借您之手,替她教训下那位孺人。”
“这你倒是小瞧她了。”
平阳公主起身,“她这是给晋王下脸呢!”
“宠妾灭妻,夫妻不和,这样的人,圣人怎敢将重任托付?”
“咱们太后娘娘想让晋王上朝的事情,怕是又要泡汤了。”
李掌事微微蹙眉,跟了上去,“晋王妃这般行事,这两年怕是过得不太如意。”
平阳公主眉眼轻扬,“倒是比那些忍气吞声的好上一点。”
她曾随着先帝征战沙场,手中鲜血无数,自是不太喜欢一些唯唯诺诺的女郎。
“你回去继续做事吧。”
待李掌事离开,平阳公主对身边亲近的女侍道:“本宫真是年龄大了,看不清这些年轻人了。一个外室之女,和继兄不清不楚的玩意,也能让晋王闹得夫妻不和,连晋王妃这般软性子的人都没忍住,捅到本宫这了。”
“行了,两万三千两也不是小数目,给宫里递折子吧,咱们陪太后聊聊天。到底是本宫的侄媳妇,太后不心疼,本宫还心疼呢。”
作者有话要说:傍晚结婚:昏礼
青庐:洞房的地方,大概就是院中野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