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月余没见,汉王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很黑,五官立体,显出清晰的下颌线。乍然一看,还有几分陌生的感觉。
景熙帝撩起袍子坐了下来,吩咐尚食局去做一些吃食,温声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对汉王是很关怀的,感情比晋王还要深。两人年纪相仿,从前景熙帝还是代王世子的时候,两府便多有走动。景熙帝入宫以后,读书习武吃了很多苦,日子过得很痛苦,因为先帝是个大老粗,在课业上管得很严,生活料理上很少插手,所以景熙帝小时很喜欢汉王入宫,能给他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很多乐趣。
汉王规矩行了个礼,然后瘫坐在榻上,“只是看着瘦,其实还是那个重量。”
景熙帝点点头,“这样也好,朕瞧着你走上这一趟,眉目开怀,心性稳重,要不要上朝帮阿兄做事?”
多年前先帝登基后,分封功臣,但很快就发生地方叛乱,因此竭力遏制亲王的势力,便是子侄分封,也只有名无权,最多实封百户,出任地方都督。都督权轻﹐虽加使持节之号﹐并不真正赐节,而以长史代理其职。由此一来,王爷并无职权,也不需要上朝领事。
汉王摇了摇头,很有自知之明,“算了,阿兄,本王起不来。”
他伸手将榻桌上的小箱子抱起来,放在对方的书案上,轻轻打开,“神医呢,是没请来,但是好药材和偏方,是买了许多。这些是送给阿兄和娘娘的,做药膳还挺好的。”
就是闲逛,有些东西比较有趣,想买就买了。
景熙帝看了一眼,瞧着里面的药材放得有模有样,夸赞道:“你这般用心,朕和母后都十分开心。你呢,刚回京,多陪陪怀王妃,想要出去玩就出去玩,朕不会说你。你知道的,即便别人说你纨绔,朕也只是认为旁人不了解你,看不到你的优点,而不会怪你。”
汉王听得频频点头,“阿兄,我知道你待我好。”
景熙帝温声道:“不过你回来得也是巧,最近朕有一件喜事要办,到时候还要请叔母和你出来喝个喜酒。”
汉王稍稍有些疑惑,但见对方并无解答之意,便也没有多问。但他不是个心思深的人,回家就问了怀王妃。
后院芍药花开,花瓣繁复而又错落有致。怀王妃坐在亭台中,听着戏曲,兴致来了也跟着叨叨两句。
汉王轻声轻脚地过去。
突然,一从绿色从眼前慢慢移动。
汉王吓了一跳,忙忙后退,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背着绿草的乌龟。
好丑!
这只乌龟着实称不上和善。
大约有...扇子那般长,背上是巴掌长的绿色丝状,形似草丛,脑袋伸在外面,尾巴粗大。若是它将脑袋伸到壳里,再一动不动,你绝不会知道它是一只乌龟。
汉王一言难尽地看着它一步一步地爬着,绕过去小跑坐在怀王妃身侧,有些后怕:“阿母,那什么玩意,吓死我了。”
“竟说胡话。”怀王妃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胳膊,“这叫活翡翠,千年神龟。”
汉王神色复杂,所谓的活翡翠就是绿毛龟,性味甘平,药用价值很高。有通任脉,助阳道,补阴血,益精气,治痿弱的功效。
他有些不开心,感觉自己被小瞧了,“这么丑,你养它干嘛?”
“丑就丑了,反正也是养着给你吃的。”怀王妃神色淡定,“我呢,又给你挑了个通房,你好生养着,早日给我生个一儿半女的,不然这府里可真冷清。”
汉王神色一顿,小嘴叭叭:“那我不要吃这玩意。”
怀王妃冷笑,“要么收下通房,要么吃龟,你选一个吧。”
最后汉王恹恹地选了通房。这茬略过,汉王想起今日之事,便问:“陛下后宫是又进人了还是有娘娘有喜了?陛下说近日请咱们喝喜酒。”
怀王妃一怔,退下奴仆,轻声道:“喜酒?后宫一直没有进人,难道真有夫人有喜了?你一走便是月余,不知京中风云。陛下膝下无嗣,朝堂上多有纷争,便是坊间也颇有争议。就连卫国公的夫人,都忍不住进宫面见太后,想让太后劝说陛下选秀。”
她素来脾气温顺,平常也不与汉王说些朝堂之事,此时却难忍生气,“到底是一碗水难端平,太后为晋王婚事思虑周全,总想着往晋王府里送人。可是对咱们陛下却是不闻不问,真是偏心到家了。”
汉王一点儿都不意外,“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手心更是娇嫩。”
他也不多想,“既然是喜酒,总归是有喜事,还是要好好准备贺礼。”
嗯,准备什么贺礼呢?
*
徐氏一觉醒来,已是晌午。
婢女晴山听到动静,唤人进来梳洗。不一会儿,侍女们鱼贯而入,端盆的端盆,梳头的梳头,井然有序,少有声响。
徐氏的头还有懵,睡醒后的半刻里是有些发呆和走神的,因此略微乖顺地坐在月牙凳上。
晴山轻声道:“夫人,午膳备好了,是否传膳?”
徐氏下意识点了点头。
晴山又道:“今日几位内侍和女史都做了拿手菜,您尝尝味道怎么样?”
徐氏饮食这方面,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毛病,什么都可以吃,只是有些蔬菜天生味道就不喜欢,所以不是很爱吃。但是主要看做得怎么样,若是做好吃了,也很赏脸吃几口。
晴山从宫里出来后,在这里伺候徐氏半个月了,对她的饮食有些了解。因此对庖厨几位做膳的,也都提醒了几句,都是后宫里混得,关系错综复杂,不是很想得罪人。
这一桌徐氏吃得还可以,比平常多用了一些,然后休息歇食了一会,就在院中散步。
她的月份还小,肚皮只是有些微微隆起,平常衣饰宽松,遮住身形,很难看出是位怀孕的妇人。大约也是因为如此,徐氏对肚子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甚至偶尔独处的时候,会觉得现在的生活好似一场梦静。
只有景熙帝在的时候,她才有一种现实的感觉。
绕着走上几圈,额头冒出细汗,徐氏坐在榻上休息。晴山照例捧来书本,开始念起《诗经》。她的长相很普通,唯独有了一个好嗓子,说起话来温柔清越,像极了江南水乡长大的女郎。
徐氏听着听着,忽然记起一事,看向晴山,“你唤人准备些糕点,再叫人去看看张娘子在不在,我稍后就去拜访。”
晴山放下书本,一一应下。
不一会儿,徐氏拎着糕点去了张娘子的家。
她正在编织彩绳,旁边的箩筐里已经放了许多做好的成品。徐氏慢慢坐下,从中拿出一个放在手中慢慢把玩,配色很好看,里面还串着一些配饰,算不上贵重,但也很有巧思。
张娘子见徐氏颇有兴趣,笑道:“快到龙舟节了,这些是一些商肆定的货,往年做得不够卖,所以今年要多做一点。”
徐氏很喜欢,心神一动,“这个难么?”
“就几根绳子,有什么难的?这边有绳子,你自己选配色,我教你。”
她真的很热心,也没有说假话,确实不难。只是徐氏刚刚动手,编得松松散散不是很好看,她也不急,一边编着一边聊天。
张娘子是这里的老住户了,各户都能说上些话,尤其是这个巷子的人。她看徐氏面善,便提醒道:“咱这个巷子还算规矩,只是靠近待漏院的那几条巷子,你尽量少去。”
徐氏手一顿,有些好奇,“是住着达官贵人么?”
张娘子咧嘴大笑,“咱这离东市远,哪有什么大官住这?只是到底上朝方便,许多官员都在这里置了宅院,安置外室,方便住宿,所以那几条巷子乱得很。”
徐氏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里有点虚,“您是怎么知道的?”
“三天两头就有正室上门来闹,都去看热闹,慢慢大家就知道了。”
徐氏轻咳两声,转移了话题,“张娘子,您昨日说的那事,我应下了。只是到底素未谋生,两人还是要见一见为好。”
张娘子想起那十两银子,顿时笑了,“放心放心,这事我给你们办得妥妥的。徐娘子,你相信我,王三郎小有身家,长得又好,和你很般配的。”
徐氏但笑不语,又聊了几句,方才告辞。
她也没急着回府,去往卖绳的商肆买了一堆彩绳打发时间,虽然很想逛逛,到底心有忧虑,不敢多呆。
远处拐角处,徐七郎看着带着幂篱的女郎走进宅院,慢慢起身,动了动发麻的脚,在这条巷道里走着。
路过这户宅院的门口,才装作不经意地停下,看向牌匾,自喃道:“徐府?”
他心里沉甸甸地,怀着心事回到衙门继续做事,熬到下值,匆匆赶往府里,让书童寻来他的母亲。这种在后院里讨了一辈子生活的女人,对每一位主子都能说上的话。不像有些做父亲,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全。
徐增问得也简单,“府里的姐妹们,有跟晋王妃长得相似的么?”
老嬷嬷顿时笑了,“七郎,您的生母,只生了晋王妃一个女郎。若说相似,您与晋王妃是亲兄妹,眉宇之间却有几分相似。”
是啊,府里的姐妹,在他烧尾宴的那日,能来的都来了,没来得也都能对得上名号,确实没有跟晋王妃相似的。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么?刚刚流产的,被送往寺庙的晋王妃,与一个在宫里当值的郎君,蜗居在光宅坊中。
他有些许后悔,眼睛因为读书有些不好,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
只是,晋王知道么?若是东窗事发,该如何保全国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读书人一般都近视眼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