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四起,绿树摇曳,天边雷声轰鸣。
景熙帝半掩着轩窗,说话意味深长,“怎么没被咬过呢?一只胆小性烈的小狗。”
“呵呵。”徐氏皮笑肉不笑,“这狗啊,只对主人温顺。”
“说的也是。”景熙帝提起袍子坐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拿起榻桌上的樱桃,咬了一口。“所以,朕打算亲自养着。”
他从袖中掏出几张硬黄纸,放在桌上,“看看吧。”
徐氏摁了摁后脚跟,走过去在对面落座,拿起纸张看了看。这是一份新的户籍,姓徐,在家排行十三,父亲为英国公徐康,也就是她的大伯。
她抬头,犹豫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景熙帝靠在凭几上,“朕呢,都安排好了。”
“你要么听朕的,换个新身份进宫,要么...”他从花瓶中拿出一枝干枯的牡丹花,轻轻一捏,花就碎掉了。“就以晋王妃的身份进宫。太后身体不好,你在宫中侍疾也是应该的。”
景熙帝微微俯身,“就是不知道若你在宫中侍疾,与朕苟且,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他做了快二十年的皇帝,看似温和,实际上手腕强硬。他是很强势的人,但徐氏不是。
说真的,徐氏没有什么自主权利的。
徐氏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她现在脾气有些大,大约是因为怀孕,也有可能是因为重生后的生活并不如她所意,心里总是憋着一团怒火。
她始终记得景熙帝的冷漠,畏惧于他的手段,因此不敢过于放肆。徐氏胸口起伏不定,勉强保持理智,沉声道:“您若是想要孩子,生完您就抱走,何必如此!”
景熙帝笑了,笑声从胸腔里发出震颤,他颇有兴致地撑起下巴,“你今年才十七吧。可真小啊。”
“朕登基为帝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徐氏微微垂眉,绷着脚尖,“您四岁入宫、十岁为帝太子,十一岁登基...这样算来,您登基的时候,妾身确实还未出生。”
他拿起一颗樱桃,放在徐氏嘴边,手上微微用力,塞了进去。只有目光爱怜,“还是个孩子呢。”
徐氏抗争不过,捂嘴咬着樱桃,声音有些软,“陛下,妾身在您面前,确实是个孩子。您大人有大过,饶过妾身吧。”
景熙帝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温声道:“我是真打算放过你的,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再未打开装着暗卫书信的木盒,关掉了闸门。
直到---
徐氏怀孕。
他就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闸,便难以止住,即便再次关闭,也只是在等待开闸的那一天。
徐氏不自觉得转动手上的金戒指,轻声道:“您应该一言九鼎才是。”
景熙帝面上含笑,眉眼被烛光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唤朕万岁,朕就真的万岁了?”
他真的觉得徐氏很不一样,说不上来的味道。无论是杀牛染血的狠厉,还是骑马时的英姿,甚至是发脾气的样子,他都很喜欢,总是很心动的。
徐氏说不过他,气得有些难受,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
她平常不是爱哭的人,很少哭,却总是在景熙帝面前流泪,这让她觉得自己很丢脸。
“哭什么?”景熙帝失笑,拿起帕巾擦着她脸上的泪痕,“朕是叫你知道,朕真的对你很是纵容。”
“你怎么能这样?”徐氏鼻子抽抽,明眸水光潋滟,泪珠像断了线似的掉下来。“凭什么?我放着好好的正妃不做,去给你当妾?我把孩子给你,我不要了,你放过我。我身体不好,没几年好活的,连肉都没法吃,都这么可怜了,你疼疼我吧。”
她脑子有点钝,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的。
景熙帝边听边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看她哭,想看她发脾气,整个人生动的不得了。
他换了张新的帕巾,擦去徐氏的眼泪。“原来是想做皇后,你不说,朕怎么知道呢?”
“不过做皇后嘛,也不是不行。”景熙帝拉长了声线。
徐氏一顿,水光潋滟的眸子悄悄看他,鼻子上一片通红。
她期期艾艾,“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首先。”景熙帝又从中掏出三张纸,放在徐氏跟前,“把放妻书签了。”
他起身去书案上端来笔墨,轻轻研磨,“来,签吧。”
放妻书上的词写得很好,徐氏看着看着,神色复杂,“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凡为...。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媚,...。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于景熙十八年五月初九谨立手书。”
她真的要签么?
徐氏想起三月中旬那会儿,刚搬至如意苑的时候,婢女们问她是不是想要和离?那会是真不想的。这可是王妃啊,正一品的王妃,她亲爹还只是个五品的小官呢...
想想就心里难受。
你说,这重生以后最倒霉的是不是就是她?没法吃荤也就算了,下毒的人没查到,王妃的位置也丢了...
景熙帝眉头拧了起来,沉声警告,“你要是不签,可就当不了皇后了。”
徐氏抽抽鼻子,瞥了他一眼,真不要脸,说得好像签了就能当皇后一样。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她肯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上了景熙帝的床,有空还得去寺庙里烧烧香,拜拜佛。
她拿起笔,在每张纸的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上手印。
景熙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着放妻书上的名字,一字一字念着:“徐慧如。”
“慧如。”
景熙帝将放妻书收了起来,声音很是温和。
“明日若是不下雨,朕便让营营接你到光宅坊去住。那里靠近东宫和丹凤门,朕去看你比较方便。你到那以后,以徐十三娘的身份在这里生活。旁人问起,你只说是一个寡妇,守寡几年,不要说自己有孕。”
“晋王妃这个身份呢,朕会慢慢让它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就像你从前那般,深居简出,到时候意外病逝就可以了。”
徐氏绷着脚尖,眉眼郁郁,小声道:“那原来的十三姐呢?我怎么没有见过她?我用了她的身份,她怎么办?”
景熙帝轻声解释:“她生母犯了错,连她一同都被送到了庄上,早就去世了。你的这个身份,已经在英国公那里过了明路,日后你见到他,记得喊阿父。”
徐氏愕然,声音都有些抖,“伯父也知道了。”
景熙帝斜了她一眼,就很不懂。该怕的不怕,不该怕的倒是很怕,“到底是你的娘家,日后也好有个去处。”
徐氏哦了一声,没甚力气地半躺在榻上,有点赶人的想法,“还有事么?”
“过河拆桥。”景熙帝轻轻拍了她的胳膊。
徐氏冷笑,重重拍了上去,“是你过了我的河,还拆了我的桥。”
她真的有点忍不住,“陛下,您为了孩子,至于么?它也不一定是个儿郎呀?”
“孩子?”景熙帝轻笑,反握住徐氏的手轻轻把玩。她的手有点肉,不算是特别修长的那种,握上去手感挺好,就是有些冰凉。
他轻轻揉着徐氏的手,心情很好,真的很好,前半生很少有这种高兴。“你以为朕是为了孩子?”
徐氏一愣,脑子稍微清醒了些。她语气有些不确定,“您是...为了我?”
怎么会呢?
她一点都感受不到啊。
不,不对,是有的。
在那个雨天。
只是徐氏不愿去深想。
“慧如。”景熙帝微微俯身,伸手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温热的鼻息打在对方的脸上,“慧如。”
徐氏稍微有些不自在,微微蹙眉,眼神闪过,身子向后仰。“陛下,你...越矩...啊。”
景熙帝低声道:“你现在已经不是晋王妃了,谈何越矩?”
他伸手拉过丝衾,盖在徐氏身上,替她掖好被角,松松地抱着丝衾,“朕也不是你的伯兄了。”
“你不要怕。”
窗外好像又安静了下来,寂静的深夜里,两人的呼吸变得格外清晰。
徐氏的脸好像在发烫,身上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她揉了揉脸颊,轻声道:“我不是怕这个。”
“朕知道。”景熙帝哑声道:“朕,不会伤害你的。”
徐氏闭上眼,纵他说谎又能如何?纵他负心又能如何?他想要的,都得到了。就像她也没想到,自己从晋王妃成了皇帝养在外面的女人。
一步错,步步错,她无法回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真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不是因为孩子。
这比因为孩子更可怕。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上方漂亮的藻井,小声道:“晋王怎么同意签下和离书的?若晋王妃去世,他的名声...”
景熙帝微微蹙眉,语气低沉,“你们既已和离,夫妻各不相干,日后不用再过问他的事情。”
徐氏不说话了,心中猜测景熙帝怕是许了什么好处。
她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失落,毕竟没有一个人会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
王府书房中,屋里只点了一尊烛台。
晋王端坐于榻上,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信。
许久,他放在烛台上点燃,扔在一侧的盆里。
宋明轻手轻脚地捧来个食盘,上面放着糕点盒茶水。“殿下,你今日没怎么吃东西,好歹用上一些吧。”
晋王张了张嘴,嗓子有些沙哑。他喝了口温水,“和离书已签,以阿兄的性子,王妃在府里呆不了几天了。若她要走,你要做好府里中馈的交接。”
宋明点了点头,轻声应下。只是语气有些迟疑,“陛下想让晋王妃早逝,又何必再签和离书呢?”
“他这个人,一贯霸道。”晋王冷哼,“便是名义上,都不想让徐氏与王府沾染关系。那和离书,不过是给他自己看得而已。”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过些日子,便放出晋王妃流产的消息吧。”
“若是有空,再将颖隆公主府修缮修缮,毕竟十多年不曾住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没做
太狗了,我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