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策清冽的眸光投来,如风吹清水泛起縠纹,掠起笑意。
“阿鸾,你怎么会在……”
话音刚落,却见那娇小的影子,像只兴冲冲的幼鹿,已一头扑到他的跟前。又如一片柔软白云,从九天云端,坠入他怀。
女郎鬢边发梢,轻扫过姬策的锁骨,他心尖无端泛开酥酥麻麻的痒。
在她裙摆旋开的那一霎,姬策已下意识张臂,将这软玉温香接了个满怀。可男子却依旧剑眉微垂,微肃了音色:
“冒冒失失,怎像只野麋鹿一般。”
虞缈只是仰目看着他,明眸善睐,唇儿弯弯。
玉钗明月珰,皎皎颜若霞。少女就如同盛开的桃李,桃花香氤氲染尽人。
她半贴在他的怀中,“可二哥不嫌弃我呀。说,莫非你嫌弃我么?”
少女声音娇俏,带着小钩子似的,让人只想顺着她的意。
虞缈在姬策面前向来从心所欲,更不会去费心维持仪态,十足放松自在。比在亲人长辈面前,还要更娇纵、更不拘礼节。
如今满洛阳城只皆知,那鸾台家世的贵女虞小娘子,是如何身娇体贵。尤其在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未婚夫面前,更是恃宠而娇。
却不知初次见面时,姬策就已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了。
“不嫌弃。”姬策眼睛带笑,声音也缓了些,只是话中还有几分不赞同:“可若你跌倒了怎么办?”
虞缈总觉得,自己的未婚夫总是有些过于沉稳持重。
明明只长她三岁,生得薄情风流的一张俊脸,少年眉眼似春雨打湿后的苍翠竹柏。可若是紧锁眉心,目沉如水时,总是不怒而威,让人噤若寒潭。
虽则,她不会怕他。
姬策眼底对她的思念与关心溢于言表。只因他明白她这具身躯,究竟有多矜贵易碎,所以他向来待她很紧张小心。
虞缈心知肚明,却轻抬眼帘,昵语:“有二哥在,二哥会接住我啊。”
理直气壮,又微微娇懒的调子。
窗外暖日斜斜映入,照出一高一低两个影子。一双璧人,皆像金光中的神仙似的。
高的影子先动了。
多日不见的思念片刻又如潮水涌来,姬策忍不住俯身,将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儿拥入臂间,抱入怀中。
“好,二哥接住了。”
虞缈顺势软软偎在他的怀中。
少女鸦色长睫似结香花垂下,也不闹腾了。却忽软声道:“好想你啊。”
他都有段时间,没空抱她了。
暖玉馨香入怀,姬策的下颔轻抵在少女肩上,贴着她的细颈,手掌则拢着后脑勺的满头乌发。此时也不禁放松下来,声音带着些倦累的沙哑:
“这些天少陪阿鸾了,是我不对。”
他才承袭爵位不到一年,军队事务诸事,都需要他一一接手处理。不久前往虎牢缮甲练兵数日方归,的确疏于陪伴她。
“阿鸾,改日我就陪你去放纸鸢。还有上次我们去过的天一阁,听说也来了批新的书画,去看看好不好?”
虞缈像是一只被顺好了毛的猫咪,软软任他搂着哄着,方才还为表姐而感到不平的心情,也一下抚平许多。她有些乖巧而又黏黏糊糊道:“那,一言为定。”
“嗯,不骗你。”姬策又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少女闭眼的瞬间,他的眼底却浓如化不开的稠墨,带着隐隐的占有欲与沉暗之色。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到时,我想与你说。”
虞缈仍低阖着眼,轻颤鸦睫。以为是他要准备一桩惊喜,也没意外,只莞尔道:“好呀。”
看着她的笑靥,姬策心中又是一阵柔软似水,黑瞳如晦,念头也更加笃定。
无论后果如何,他都会尽力留住她。
午后日光浅淡,徐徐微风吹入南牗。又抱了一会,姬策才舍得松开。
“说吧,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小祖宗,这次主动来寻我究竟为何事?”
小姑娘生得娇气,外出不是嫌日晒落雨便是容易疲累,鲜少主动出门登临王府。在一起后,往往是姬策主动去寻她接她。
虞缈弯唇。“二哥当真聪明——我想借二哥的隐卫一用。”
姬策能承袭爵位,本身实力自然毋庸置疑。他培养了一支忠心耿耿,且能力不俗的隐卫,里面人才济济,这件事并没有瞒着虞缈。
姬策没有拒绝,“阿鸾,你准备做些什么?”
虞缈字斟句酌,挑着和姬策透露了一些表姐的事情。
她决定要帮谢芬和离。
只有提前掌握袁敬蓄养外室的证据,才能让谢芬顺理成章提出和离,占据有利一方。而按谢芬所说,已有不少蛛丝马迹,可以搜查下去。
或许是觉得赧颜,或许难以启齿,谢芬并不愿意让长辈知晓此事。
虞缈自然尊重表姐的选择。只是如此,她也不能借助长公主的力量,去向外祖母借人了。于是她想了想,就想到了这支隐卫。
毕竟是谢家之事,姬策不好插手,所以她只想从姬策这里借些人来调查此事。拿到证据后,再去找大表哥谢樘,商量该如何出面与袁敬对质。
捏着把柄,也不愁袁家不妥协,更不会有损谢芬的名誉。
虞缈向来是家中娇惯的小女娘,却因为谢芬第一次用心谋划这些,煞费苦心。如今更是心潮澎湃,决心一定要帮表姐办好此事,助她脱离苦海。
“……二哥,就是如此,你借我几个人,但不用你帮忙部署插手。这件事,我想亲自帮表姐,你说好不好?”
少女仰着一张细腻雪颜,眼神干净,又含着认真。
姬策轻笑,那一笑似春江潮水平,话语温沉:“好,既你想做成这件事,那便去做吧。”
阿鸾是长公主给她取的小字,唯有身边最亲近之人才能如此称呼。虞缈却也很喜欢姬策称呼自己缈缈时的声音,那也是他最开始对她的称谓。
姬策唤她‘缈缈’时的口吻总是很温柔。薄唇轻启之间,话音好似流水潺湲。
“二哥相信缈缈,若想做成一件事,定能成功顺遂。”
虞缈忍不住在一声声‘缈缈’和夸赞之中,不由自主地扬了唇,脸也透出几分薄红。
姬策又有种吾家娇娇初长成的复杂滋味。“缈缈长大了。”
“但唯有一点,千万不可鲁莽行事。首先要保护好自己,别让二哥担心。”
姬策爽快地答应她后,思忖少许,随即招来一队隐卫,给她逐个介绍:
“这是无影,擅匿形追踪;无形,擅识人记人,誊录面目。他们其下各自还有几人,你可任意驱使,让他们轮岗交替。”
“切记注意暗中行事,勿让他人觉察。”后一句话是对着几人说的。
姬策招手又唤来一名男子。“我再多派一人。无咎,你只需要盯着一件事:那就是负责她的安全,护着她毫发无伤。”
无咎点头。他看起来是个沉默精干,身手利落的人。
虞缈不解:“可我只是帮表姐搜集证据,并不会涉及安危呀。”
姬策低头看她,目如潭水:“但若有任何闪失意外,二哥怕自己承受不起。乖,这件事听我的,好不好?”
虞缈想了想,也没拒绝,毕竟多一人也就多个把手。
姬策目光含锐,又投向几人:“你们切记,凡事以准王妃为先。最为关键,乃务必护好她的安全。”
无影等人低头:“是,我等自不负主上吩咐。”
虞缈心满意足,遂命几名隐卫,按照寻常下人打扮,先领回了虞府。她又对管家吩咐一番,这行人只需安排吃住,其余不必多管。
虞府朱墙之外,凤轸香车驶过时,刚好与两名女子擦肩而过。
“女郎,那好像是谢家的徽记。”
陆南筝轻轻抬眼,望向那辆油壁香车,白玉鞍头,刻金镂凤,极尽奢华。乃是世家大族的贵女,方有如此规格。
可想而知,马车中的会是谁——唯有虞家二家的明珠。
与她这样的卑贱之人,乃是云泥之别。
陆南筝只是轻轻一笑,也登上了一辆青帐马车。“我们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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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缈回到谢府后,与谢芬说了此事的顺利进展。
谢芬毕竟是外嫁女,不方便长久归家,引人非议。于是谢芬与她说了一些详细线索后,就回了袁府。
虞缈细细思量,给无影几人分派了任务。没几日,隐卫就有了捷报,让她十分惊喜。
姬策的人果不负虚名,十分好用。
无影负责领人监视袁敬的行踪,得知其常在金肆里往来,又按图索骥找到了那藏外室的宅子。
而无形擅认人,对生人面貌过目不忘,也能够摹出所见之人的画像。便蹲守宅外,在那外室出门之时,临下了那外室和出入往来之人的样貌。
如此一来,宅中情况也掌握得一清二楚。
无影手下隐卫,正在汇报收集来的情报:“此女名叫兰娆,本是风月楼花魁出身。宅子位于金肆里内,一年半前尚为袁敬同母姊袁淑名下所有,后田契转于袁敬。宅内共有两名仆妇,女婢与小厮数十人。”
“袁敬对此女甚为宠爱,每月都会来此小住,持续已有两年多。还曾在大小市花费千金,购置家具,皆是送往此宅。”
知道这些后,虞缈更加替谢芬感到不值。
谢芬嫁入袁家多年,一向珠规玉矩,勤俭持家。却唯独因未怀子嗣,就要受到袁家上下刁难,表姐夫也暗中觅新欢,另置家宅。
谢芬也是名门贵女,又是一个如何温柔敦厚的人,却要遭袁家这般欺负。
虞缈更加坚定了替谢芬和离的念头。她以别的名头约谢芬在茶馆见面,狠了狠心,还是将一副画像递给了谢芬:“表姐,你且看吧。”
谢芬接过画轴,只看了一眼,手都在颤抖。
其中一幅画,乃无形亲眼所见而绘,正是袁三郎与外室兰娆在外同进同出。袁三郎揽着美人腰肢,意态甚遐。
谢芬瞬间痛彻心扉。她紧紧地攥着那张画像,看了许久。
女子一双泪眼涟涟,射出几分恨意:“果然是个从花柳烟巷出来的贱妇,妖艳媚俗,怪不得这样会勾男人心。”
虞缈却忽被她言语中流露出的尖戾之气,吓了一小跳。
谢芬也是世族贵女,她从未见过惯来温柔的谢芬大声说话过,更别提如此口出恶言。
谢芬掏出手帕擦拭眼泪,捂着脸,声音哽咽:“阿鸾,对不起,是我失态了。让你见到了这些丑事。”
袁敬曾与她誓盟山海,如今却新欢另抱,让她如何不悲,如何不恨。
虞缈听着谢芬的哭声,心里又闷又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抚上她的手,轻声安慰:“不怪表姐。”
她心底想,还是要尽快带表姐离开袁家。这一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婚事,把谢芬折磨得都有些变了。
“我还是想去亲眼看看。”谢芬低头:“只是我一个人,到底不敢独自前去。”
“阿鸾,你陪我去好不好?你作我的人证,我与袁敬如何,你亲眼所见——才可替我向家中长辈证明他的为人态度。”
谢芬那双含泪的眼睛,向她望来。
虞缈一愣。她毕竟是虞氏女,本不好出面。但表姐年幼丧母,无旁人可依靠,同辈中也待她最好。她看到谢芬这样伤心,还是忍不住心软。
她彼时初来谢府,也是谢芬处处带着她,长姐那般耐心温柔。她又怎能在谢芬最黯然无助的时候,弃她不顾?
虞缈点头,坚定道:“好,我陪阿姊去。”
作者有话要说:姬策:到时,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和你说
(‘到时候’立下fl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