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暖光像撵不走的蚊虫,迷糊间,谢宜听见几声急促的脚步——当然不是人的,是猫猫狗狗一类的动物,指甲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脆响。
有人拉动窗帘,烦人的光线顿时被挡住大半,谢宜心满意足地继续他难得的好觉,空调被被他一人卷走大半。
“好了,粥粥,安静点。坐下。”
谢宜皱了皱眉,捕捉到隔着一扇门传来的一句命令。这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熟悉,却不是洛星洲,可粥粥的脚步声真的停了,似乎非常信服此人的命令。
谢宜心中警铃大作,猛地踢开被子,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小心地开了一条缝。
只见对方背对着他,手里拿着粥粥的饭碗,正在熟练地往里边倒羊奶。
这背影也异常眼熟,只穿了一身明显宽大很多的背心短裤,看上去瘦削高挑、腰窄臀翘,每一寸肌理都绽着健康的光泽,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但他明显不是洛星洲。
一个年轻的、非洛星洲的男人,却穿着居家的衣服,对他家熟悉到如此地步,连粥粥都对其言听计从。
谢宜只觉得浑身冒冷汗。
此前他不管再怎么厌烦洛星洲,也从未怀疑过洛星洲对他们感情的忠诚。
谢宜颤抖着,从床头柜上抓起一盏小巧精致的台灯。
这灯座是他在慈善拍卖会上花了近三十万拍下的古董,专送给洛星洲的。
当时的谢宜还算年轻,酸不拉几地写了情书,说宝贝,你就是我事业上的灯,我赚再多钱,都只为你一人。
为个狗屎。
老子阉了你个崽种!
谢宜高举起灯,猛地拉开门,吼道:“你他妈是谁?洛星洲呢?!把狗饭盆给我放下!”
对方的身形僵硬了片刻,谢宜冷笑,不错,还知道心虚。
接着,那人转回脸来,冷漠地看向他。
这回轮到谢宜僵硬了。
这人分明长着一张和他毫无二致的脸,剑眉星目、挺鼻淡唇。
再精湛的整容技术也不可能精准到这种地步,这是拿着尺子一毫米一毫米地测量,都找不出丝毫误差的一张脸。
那是洛星洲寂寞久了,用他的脸定制了个仿生人?
......这小孩都三十二岁了怎么还这么精力旺盛。
“起床了?”抄袭了他的长相的男人如是说,连嗓音也抄袭得一模一样,“虽然确实没做你的早饭,但也不至于跟粥粥抢吧?”
这欠揍的口吻实在熟悉,谢宜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洛星洲人呢?”
男人道:“你先去洗个脸?”
谢宜将信将疑地去了。
半分钟后,浴室飞来了谢宜一连串濒临破音的脏话,男人一边抚摸着粥粥的脑袋,一边听着谢宜光脚踩在地上,气势汹汹地冲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在镜子里看到一颗五彩斑斓的脑袋?!
——不,这都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镜子里那副凌厉冶艳的眉眼,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洛星洲的脸才对!
而且这Tony见了都说草的公鸡头,分明就是八百年前那个刚进娱乐圈的小白洛星洲!
“现在是多少年?”谢宜的表情有些恍惚,这要是回到十几年前,他岂不是还得代替洛星洲回校上课?
洛星洲看出了他的惶恐,安慰道:“别担心,我十六岁就退学了,这头发是十七岁染的。”
谢宜冷冷地笑:“是啊,我的文盲前夫。”
洛星洲只是挑眉,没有回应他的挑衅。
幸甚至哉,这个世界并没有倒退,谢宜点开手机,弹出来的新闻还在宣传他即将在暑期上映的新电影。
可是更惨了,他还有工作,他只是休了一个月的假,他还有很多通告。
尤其是其中的一部戏,那部戏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现在怎么办?”谢宜浑浑噩噩地提问,他不能理解,到这关头了洛星洲还能这么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场梦,他掐自己一把就能回到他熟悉的影帝日常。
这么想着,谢宜当真伸出手,狠狠地揪了一把自己的脸。
——妈的,痛,痛死了!
“不知道,反正我也不见人。”
“......我要去把头发染回黑色,你留在家里把狗毛打扫干净,听到没有?”
洛星洲应声回头,粥粥还在埋头苦吃,而他从厨房里端出一盘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哥哥,不离婚了?”
见谢宜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早餐上,洛星洲又是笑笑:“没做你的哦,别抢。”
谢宜:“......”
谢宜:“谁说我不离了?!我还有一堆通告没跑,哪有心情吃吃喝喝啊?!”
洛星洲没和他顶嘴,但谢宜空空如也的肚子倒是传出一声悠扬的抗议。
谢宜脸上不自觉地烧红一片。
他上次下厨房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他甚至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了。
不过洛星洲厨艺很好这件事,谢宜倒是一直都很清楚。
虽然,最初的洛星洲也和他差不多是个厨房杀手。
这么看来,这段婚姻带给洛星洲的成长实在是太大了,洛星洲真是血赚。
“——喂,”谢宜抹了把脸,“鸡蛋在哪呢?”
已经落座在餐厅吃早饭的洛星洲头也没回:“怎么,还要我现给你下吗?”
谢宜:“......”
对,不能忘了,他们要离婚,他今天一定得搬出去。
任何变故都不能阻碍他的安排。
谢宜最终在冰箱里摸出了两个鸡蛋,他厨房经验不多,准备搜个教程,做一份煎蛋。
肚子里的抗议一声连着一声,谢宜对洛星洲的背影丢了好几个白眼,忍着饥饿来到厨房。
回忆着洛星洲做饭的模样,谢宜把手里的鸡蛋在碗沿一磕,没等他反应过来,蛋液已经喷涌而出,溢满他的指间。
谢宜抓也不是搂也不是,只能眼见着滑不留手的蛋黄从他手上漏了下去,蛋液则溢满灶台,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谢宜......谢宜短时间内很难振作起来了。
却听厨房门口传来一声轻笑,谢宜应声回瞪,洛星洲便倚着门,笑得格外张狂。
没等谢宜开口,洛星洲主动启唇,慢悠悠道:“求我。”
谢宜:“?”
洛星洲说:“挨饿,或者求我。”
谢宜一抬腕,满是蛋液的手直接糊他一脸:“可别忘了我这张值钱脸蛋,得好、好、保、养啊!”
-
趁着洛星洲接水洗脸的空当,谢宜再次摸到手机,准备给温明月发送消息的手却不自觉一顿,想起自己刚答应了要给温明月休一个月的假。
迟疑片刻,谢宜点开了经纪人周远山的聊天窗口:“速来我家,急!”
和听天由命逆来顺受的洛星洲不同,谢宜向来讨厌这种事态不在掌握的感觉。
必须立刻商量对策,要把两个人的工作都安排妥当。
对方回复很快:“你家狗咬我。”
“粥粥不咬人。”
“我说的另外一只。”
“那是猪。”
谢宜停了几秒,又补充:“我们离婚了,现在是前夫。”
“???!!!”
“祖宗?你认真的???”
“你上哪请的离婚律师,效率这么高?!”
谢宜道:“协议离婚。”
“你不会是用自杀逼他签字的吧?”
谢宜:“......”
谢宜:“想多了,他自愿的。”
对方发了个挠头的表情包,显然不怎么相信。
也是,知道他和洛星洲恋爱经历的人,都很难相信洛星洲会这么直接地同意离婚。
应该是考虑到谢宜的心情,周远山很快就主动圆场:“我一个人来吗?我的意思是,需不需要把常衡也叫上?”
常衡是洛星洲的经纪人,虽说洛星洲自从走红后就仗着谢宜护短,不再听他摆布,但现在发生这种事,支会常衡一声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他和洛星洲互换身体,连嗓音也有变化,要知道,洛星洲以前最受人关注的就是他那副天生的好嗓子。
“洛星洲。”
水声很大,洛星洲模模糊糊地应他:“什么?”
“我准备把周远山和常衡叫来,商量一下今后的工作怎么处理。”
洛星洲静默半晌,道:“随你,工作狂。”
谢宜便回复周远山:“叫来吧,你俩一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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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山和常衡来得很快,比起周远山弥勒佛一样半永久的笑脸,他身边的常衡就被对比成了阴间阎罗。
监控画面中的两人穿着正装,按响门铃,谢宜用鸭舌帽挡住头上张扬的彩色毛,在洛星洲幸灾乐祸的注视下拉开门。
“噢哟,洛老板又染头发了啊?太艺术啦!”周远山率先露齿大笑,“这么久不见,真是逆龄生长,那些女明星得嫉妒坏了。”
常衡则扫了谢宜一眼,冷哼:“审美又回去十几年前了。”
谢宜呵呵笑,脸色却比常衡还难看,沙发上稳如泰山的洛星洲总算回过头,懒洋洋地问:“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连谢老师都会泡茶了......等等。”周远山的话头一顿,终于意识到那种诡异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他死死地盯住洛星洲的脸,颤声问:“谢宜,你怎么也变年轻了?”
——洛星洲还可以说是许久不见,他本就长得艳丽,一眼看不出差错很正常。
可谢宜是他的摇钱树,脸蛋长成什么德行没人比他更清楚。况且谢宜前半个月才离组,他亲眼看着谢宜晒黑了好几个度,今天一见,人不但白回去了,皮肤还格外的嫩乎,简直吹弹可破。
谢宜顶着洛星洲的脸,缓缓举起手:“我,谢宜。”
洛星洲倚在沙发靠上,含笑说:“那我就是洛星洲了。”
周远山:“......”
他颤着声挣扎:“大老远叫我俩来看恶作剧可就没意思了啊,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