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阮舒窈久久立于窗前,张婶早是收拾利索了,接过阮舒窈净肤的清水,仿是还残留一丝余香,忍不住稀罕,又琢磨两句,“小夫人千万放宽心,大人虽降你为妾,必有他的苦衷,你亦知,他身世不显,自幼寒窗苦读,那是有大志向的人,如今官场,没个提携的,如何加官进位?难得的,是大人对你的情谊,此时,你可要切切拎清,不是使性子的时候,紧着将养好自己,抢占先机为大人诞下长子,这才能给男人栓牢了,即便往后,大人再多几房妾室,管是会顾念着你的。”
“张婶,我有些乏了,你也歇会罢。”从清起,张婶的嘴比手还要忙,阮舒窈早是耳朵生茧。
在张婶眼里,大人降她为妾,一是她性格木讷,空有好皮囊却不懂男人,不知如何与大人热络,二是她三年无所出,大人本就长她五六岁,已有二十三四,这个年纪正是繁衍子嗣的时候。另娶贤妻再正常不过。
张婶伺候她不过浅短半载,对她从前的事只略有耳闻,知她是童养媳出身,前夫风华正茂也是个鼎好的人,可惜早早便夭了。她孝心极盛,养育她的婆婆逝世后伤心欲绝,时值大人刚刚上任,无暇周全照料她,这才寻了张婶寸步不离看管。
思前想后,张婶还是决意容她自个儿静静,她本该是堂堂知县夫人,偏偏被藏掖于城郊留苑,大人宁肯冒着更深露重不辞辛劳往返,也未主动说过接她到府衙同住,若非是大人去的勤,常常闹到夜半,还未歇了动静,难免不叫人怀疑,他们的夫妻关系。
她性子冷淡,偏偏大人血气盛热衷那事,好几次折腾不休被她藏的剪刀划了口子,此后一应利器不许在留苑出现。若说大人轻薄她,每回行完事,大人精气不佳,上马都要蓄力,她倒是面色桃润,较初次见她病体离支的摸样要好许多。
如今她悄无声息被休,降为妾不过是给她留条活路,自古妻是妻,妾是妾,中间隔的远着呢,她定是再伤心不过。揣度良久,张婶才轻手轻脚离去,小筑归于寂静。
阮舒窈懒身靠在逍遥椅上,玉臂慵垂,微风拂过,缕缕清香,衣袂飘动勾勒出诱人身形。
少顷,呼吸渐渐匀称柔和,朦胧睡去。
风卷残云。
芭蕉蘸雨滴滴落在窗台,阮舒窈流连梦里贪欢斜欹玉枕,潺潺水珠划过修长柔指,好似雨润桃花,秋波微阖,一抬眸门窗大开雨丝若柳絮飘进屋内,悱恻缠绵,衣裳尽湿,正是无力,耳畔传来张婶惊呼。
“小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
竹林古道笼罩着朦胧细雨,丝丝条条。
李修臣身躯粟粟,一双眼警惕地搜索着什么。随在马车旁的衙役整齐套着蓑衣,屏息凝神。
数道青影从雨幕显现,手持弯刀,来势汹汹。
这场面李修臣只在书上见过,匪徒们身手矫健迅猛无比,刀光剑影间鲜血飞溅。
马车被劈的稀烂,不消片刻,雨水已浸透衣裳。山间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李修臣双脚哆嗦只管往前跑,紧张急促的呼吸声盖过周遭嘈杂。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惊慌奔命,不过是匪徒的蓄意戏耍。
骤然一柄寒剑出现在面前,凌厉晃眼,他恐惧的望向前方,依稀只能看到修长模糊的轮廓。那人杀气腾腾光是站在那里亦能让人不寒而栗,手中长剑直逼李修臣。
霎时,寒意渗入骨髓,肝胆均是提到了嗓子眼,剑气划过,脖颈处渗出丝丝血液,身后举刀的壮汉应声倒地。
***
张婶收着油纸伞,立在门口抖了抖,直直往飘雨的窗户行去,迎着缕缕润意,利索的阖了起来。
阮舒窈先前睡的沉,听了张婶一阵咋呼后,心下莫名不安,无意识问了句,“山匪如何了?”
“说是都跑了。”张婶为她换上干净衣裳,嘴里啧啧唏嘘没个停,看她歇在屋里还能被雨水打湿,这性子着实木讷,眼神像是怪自家小孩玩了泥巴。
阮舒窈对这番打量早已习悉,只是李修臣遇匪之事难免叫人臆度。
“小夫人不必过于忧心,好在大人被路过的贵公子救了。只是,回程路上那公子的马忽然癫狂,摔了大人的腿,说是流了好些血,也不知轻重,医者都侯在院里了,小夫人紧着梳洗一番,稍后好送些补汤过去?”
半响张婶不见回应,估量她是不敢,轻言细语煽度道:“大人虽不许你随意走动,可眼下情况特殊,您是大人枕边的,此刻关怀,大人必会顾念你知冷暖,日后管会对你更加疼惜些。”
此时院中人流繁杂,阮舒窈心想若是自己去了,李修臣的脸色定然平添几许精彩,也只这一丝兴致,旁的空余倦怠,柔声提点道:“前院是哪些人在?”
张婶只当阮舒窈年纪浅,又是乡下来的自然脸皮薄怯生,努力回忆着一些道听途说的话,缓缓韵过味来,恍然道:“还是通禀过大人再去,更为妥帖,这会子院里都是男客,避讳些总该是没错的,何况,救了大人的公子也在,贸然相见怕是会唐突了贵人。”
“什么样的贵人?”阮舒窈赤足踏在木板上,神色清冷不似无知萌动。
小筑一楼有两间敞屋,本是放些闲散物件,如今空置着,张婶住里屋回廊处方便行动,二楼是一间套屋,据说以前也是宠妾住的,一室旖旎好不精巧,颇有几分金屋藏娇的意味。
“说是帝都来的世族公子,好像姓燕,那气度,莫说是咱们县城,就是整个天厥也再寻不出第二个比肩的。”张婶自恃活了大半辈子也未见过如此人物。
屋外雨声稀疏,阮舒窈望向门口立的油纸伞,一圈圈水纹蜿蜒流淌,淌的人心头发痒,轻声细语道:“想来大人伤重,我是该去看看。”
细雨轻袭,伞面溅起潺沄涟漪,伞下美人娇若清水芙蓉,裙摆微漾,纤腰软揉,身姿婀娜,袅亭行处余有清香,让人移不开目光。
门口小厮拦着,神情局促,“大人方才吩咐,谁也不见。”
“劳您且去通禀一声,我们小夫人实在忧心难安,今日若是见不着大人,夜里恐是又要梦魇。”张婶言辞恳切,看似句句向着她,实是句句讨好他。
伺候了大半载,一贯知晓人事的张婶,又怎会看不出,这位大人心里憋着喜欢呢。
阮舒窈微微倾下伞面,沉沉挡去小半桃腮,余光量向张婶,心头莫名慌了一霎,顿觉有些后悔走这一遭。
小厮面露难色,音量极轻,“贵客刚走,大人伤的重,这才止住痛,浅浅歇下,您二位还是请回罢,待明日大人醒了,小的定会禀告。”
小厮实在摸不准,大人从未提及过,府衙何时来的位小夫人?
贵客都走了,那燕公子自然也未多留。
“回罢。”阮舒窈转身望向院门方向,心紧紧绷着,好似在期待某个身影会突然出现在她视线里。
张婶尴尬笑着,与阮舒窈相反,一双眼滴溜溜的盯着檐下水珠串帘的房门,暗暗叹气,这遭不但白来,连鞋袜也湿了。
卧室中,李修臣睡的并不安稳,第一次如此逼近死亡,依旧心有余悸。隐约听见门外哝哝唧唧,窝囊气正是无处发泄,沉音呵了句,“是谁?”
小厮急步凑到门口,低眉顺气道:“回大人,是旖香筑过来的,说是忧心大人伤重,定要进来看看。”
半响,屋内未有回音。小厮越发忐忑,真不该与那婆子掰扯,直接撵人才是。
“让她进来罢。”李修臣撑着身子靠坐床榻,细心抚平衣衫处褶皱。
小厮神情凝固,咽了咽口水,瓮声支吾道:“回大人,她,她们已走了。”
“小的这就去寻她回来。”
“不必了。”李修臣泄下一口气,瘫身虚依着,正声问:“外面可是还在下雨?”
小厮细细观望,“是小雨。”
李修臣张了张口,无奈的阖上双眸,心下莫名烦躁,一拳捶在腿上,霎时痛的龇牙咧嘴。
算着有些时日未与她亲近,早是心猿意马,偏偏遇匪意外伤了腿,先前也平定过周边匪寇,普通衙役亦能应对,都不似今日所见的这般凶猛,倒像是与赵二贵提及的虎狼是一波贼人。
医者劝他还是要卧床静养,为了早日康健,他拄着拐杖一遍遍的在院中练习踱步,脑海里不自主回味那缕清香,她一袭素净白裳,娇艳欲滴,自己随意伸手碰碰便弄脏了。
李修臣莫名自责又燥热,想她意志那般坚定,许是碍得住的。可她蜷缩在地上,香汗淋漓的摸样着实惹人怜,不是怜惜她,是想狠狠的怜爱她。春蛊闹腾时,她也只是藏了剪子慢慢划破大.腿,李修臣哪里能忍,她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服软说出半个求字。
求他帮帮她啊,夺取剪刀时两人都被划伤,李修臣惩罚了她好久,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在掌控她,还是被她掌控。
作者有话要说:燕公子的马:没人为我发声吗?用针扎我,我还不能蹦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