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迷的时日里,扶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无比真实。他终于报仇了,将仇人都杀死了,他还将洛惜囚禁了起来。梦境那样的真实,每一幅画面,每一个感受都深深触动着他。
可杀了所有人后,他一点也不开心,也没有终于了却心愿的感觉,只觉得疲惫不堪,心内空洞。他看到洛惜备受折磨的样子,也只是难受,百爪挠心。可那梦境里,杀了洛家七十八人后,他也没有放过洛惜,即便他有不忍,有挣扎,最终也没有放过她。
梦里他看到洛惜满头青丝变为白发,双手带着镣铐被困于暗牢,身上布满了伤痕。她身上流着血,一滴一滴,血滴落的声音在空洞的暗牢里回响着。
地上摆放着一个器皿,接着她身上留下来的血。那血,是用来给苏沐雪治病的。
看到那一幕,扶祈心里抽痛了一瞬,一种愧疚和悔恨感翻江倒海般汹涌袭来,他猛地醒了,吐了一大口血。
在那一刻他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灵丹被挖的疼痛入骨入髓,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他本该恨洛惜,可梦里发生的一切让他慌乱无措,梦里愧疚和悔恨将他本该有的恨意生生截断。
他周身紧绷,眼神失焦,心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思绪混乱如麻。
掖城这边,洛惜看着水镜出神片刻,扶祈醒得比她预期的早了一些,她眉心微隆,思索着从鬼域出来便需要直奔墨城了。
她抬眸,恰巧秋忱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秋忱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移向了他处。他神色淡漠,看不出情绪,即便这般近的距离,洛惜也觉得他离自己很远。
秋忱在用灵力催动船只,他目光落在河水中,眼睛微不可查的眯了眯,好像河水中有什么似的。
洛惜缓缓开口:“秋公子,若真是鬼王杀人夺丹,你该如何呢?去鬼域你应该不只是想要抓凶手吧?”
洛惜不知道他要作何打算,如果要和鬼王硬碰硬,那他们应该赢不了。
她知道秋忱此刻已在第十境界,诚然,他是她所见过的修士里面天赋最高的,年纪轻轻便已是日月宫的宫主,问鼎第十境界。
前世秋忱也很早便到了第十境界,但他在第十境界卡了很久,直到玄天山一战他也没有突破第十境界。
如秋忱所言,鬼域有两位鬼王。以秋忱第十境界的修为直面两位鬼王,胜算为零。
秋忱微微躬身,一只手横撑在左膝上,另一只手轻落于右膝,举手投足间皆是上位者的威严。
“我要找的是鬼王巫忠,但巫忠行事孤绝,从不见凡人。所以我只能以离恕为突破口。进了鬼域,离恕的人会将你带走,我会伺机去见忠巫。若是中途遇到危险你便直接用金蝉符离开。”说罢秋忱正了正身姿,视线微错,落在洛惜身后。
船随着水流微微晃动着,洛惜没有看秋忱,她垂眸思索道:“若我先离开,你可会有危险?”
秋忱一怔,全然没料到洛惜会关心他:“我?无碍。”
说罢他眼神复又变得冷漠而凌冽。
突然洛惜的灵感被触动,水里有声音,可不等她做反应,秋忱声音扬了几分,淡若道:“什么人?出来。”
“都怪你,把船划得那么大声!”是一位女子。
洛惜回过头去,下一刻,一道弧光微闪,几丈远处一艘船现了身。
是周凤嫣和她的侍女。
原是用了隐身灵阵。
周凤嫣的船很快靠了上来,她先是瞪了一眼洛惜,而后道:“秋忱,你们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似锦瞪回去,用牙缝说道:“再瞪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秋忱连看都不看周凤嫣,他幽幽道:“日月宫和天权仙门势不两立,望周姑娘自重。”
天权仙门算是皇家仙门,它一直牢牢掌握在周氏手中,它也是周氏手握皇权不倒的倚仗。
周凤嫣捏住衣角,不满地嘟嘴道:“天权是天权,我是我啊。就算日月宫和天权以及和周氏有什么过节,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那日你不也不顾危险地救了我吗?”
秋忱面上一层寒霜,眼神冰冷:“若我知道你是周家人,我不会救。”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听罢,周凤嫣咬着嘴唇,眼里便含上了泪珠。
洛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片刻,这确实是他熟悉的秋忱。因着一副好皮相和惊世天赋,即便身为邪修,他依旧是吸引了一众姑娘靠近。但他的冷漠绝情也是出了名的,任由女子为他相思断肠,他不想多看一眼就不会多看一眼。冰冰凉的像个石头。
但前世在他眼中,洛惜例外。
想到这里洛惜唇边挂上一丝苦笑,现在看起来,这份列外是没有了。
转瞬周凤嫣将眼泪憋了回去,秋忱越是抗拒,越是冰冷,越激发出了她的征服欲,身为最受宠的小公主,她素来要什么有什么,她就不信这个邪了。
她转而看向洛惜,正巧将洛惜唇角的笑意看在眼中,只以为她在嘲笑自己。
怒目而视道:“你笑什么?”
洛惜抬手抚了抚衣裙,垂眸片刻后站起身来:“我笑这九州辽阔,却总有人为情所困。”
随后她淡若地看向前方:“我们到了。”
秋忱唇角也扯了扯,跟着站起身来:“好一句九州辽阔,洛姑娘倒算敝人半个知己。”
在他看来,天大地大的,却总有人为情所困,着实可笑。
秋忱有意附和着洛惜说话,是说给周凤嫣听得,想让她不要再纠缠自己。
说罢,秋忱立刻燃了一张符,是叩问鬼域之门的符纸。
洛惜看向秋忱的眼睛,那双眼睛了没有多余一句的情绪,洛惜多想问一句:你果真这般想吗?
那前世种种又算什么呢?
一个人能够为另一个人牺牲,这样的感情不是喜欢不是爱,那是什么呢?
可如果眼前的秋忱真的不喜欢自己呢?
想到此处洛惜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她不想去勉强任何事情。
她曾用全部的力气喜欢过扶祈,换来了万劫不复,她没有力量和勇气去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了。
前世秋忱为她挡下千军万马惨死于扶祈利刃之下是洛惜莫大的遗憾和心痛。那些时光里秋忱一直对她很好,她从未回报半分。
这一世,只当是她欠他的,还够了,她便离开。
这般想来,洛惜心里轻了些许。
到了鬼域入口,四周变得十分安静,河岸已经不见了,除了这两艘扁舟,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像是停留在一望无际的平静的大海中央,四下里空寂寂的,不着一物。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像是一个大空洞,时而不时的灌入一丝凉风。而水中却有一轮红月,它静静地躺在水面上,妖异而美艳。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两根巨大的古石柱从水中升起,将红月踩碎,碎光转瞬蔓延至整个水面,窸窸窣窣,如同瞬间化为了万千繁星。
石柱组成通天的大门,转瞬便矗立在了水面上,门里漆黑一片,阴风阵阵,如同恶鬼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门柱的青石古砖似有万年的历史了,血红色的铭文在青苔里若隐若现。那血色铭文如同藤蔓般向上缠绕着生长,一路衍生至巨门的横梁。横梁几乎要入云端,上面挂着一个生了锈的巨大古钟,名死钟。
周凤嫣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蹭得躲到了黄衫侍女身后。
砰砰!
那石柱子上落下了两只硕大的白灯笼。一个刺耳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想起:“死钟响,生魂灭。白灯燃,此世了。”
那声音似女又似男,吓得似锦也捂住了耳朵。
“死钟响,生魂灭。白灯燃,此世了。”
半晌,从门里走出来两个人,是牛头,走着走着它们的头转了一圈,后脑勺竟然也是一张脸,一张马面。些许瘆人。
“哟!这么多的人竟然送上门来,是怕我们吃不饱吗?哈哈哈。”走在前面的马面说着咧嘴大笑起来,笑得像哭一样,声音凄厉,让人发毛。
秋忱拿出那副画,松开三根指头,下面的画轴自由垂落,画作在马面面前展开。他开口道:“我是接了榜给鬼王离恕带新娘的人。”
马面靠近看了看那副画卷,闻了闻,视线在他们几位女子身上徘徊了一圈,随后他弹了一个响指。
轰隆隆!
一条路从大门里伸了出来,直铺到了他们几人面前。那路是由花组成的,是鬼域之花曼珠沙华,一朵朵硕大的蓝色曼珠沙华绽开如莲,迸出幽蓝的火光。
“谁是新娘?还是都是啊。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啊哈哈哈!”
那声音入了耳,人不自觉地的便会打寒战。
“一位。”秋忱开口,侧眸看了眼洛惜,淡若地向她伸出手。
洛惜看了眼他的袖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握住他的手走了过去。秋忱顺势将袖里那枚金蝉符滑进了洛惜的袖子。
随即洛惜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开,冲秋忱笑了笑,暖意脱离,一丝凉风窜入掌心,秋忱不自知的卷缩了手指。
他没这样握过女孩子的手,抽离后,她皮肤的柔软仿佛还停留在掌心。
这一幕看在周凤嫣眼里,妒火焚心:“等一下!我也是新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不该记得的人想起来了些什么
该记得的人却把什么都忘了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