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江妍为了去顾府拜寿,高价买了一瓶玫瑰香露,结果起了满身红疹子的笑话就传遍了江府。江老夫人犹不相信,还专程跑到橘园,结果撩开床帐一看,果然见江妍又红又肿,脸上身上还涂满了厚厚的药膏,一股子刺鼻的味道,看起来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她恨铁不成钢地地瞪了一眼江妍,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大房的王氏,二房的邹氏,并江妩三姐妹去了顾府。
江妍吃了一记眼刀,心里却乐开了花。
上一世,顾修远有一阵子极为迷恋一个妓/女,此人是醉仙楼的头牌,花名叫做玫娘,裙下之臣无数。顾修远一掷千金,不但为她赎身放良,还专门置下一处别院,里面种满了玫瑰花,美其名曰叫玫瑰别业,日日在那里呼朋引伴,寻欢作乐。江妍气愤不过,亲自上门去兴师问罪,反被他斥作妒妇,当众羞辱。
她回家以后欲向顾太夫人告状,结果太夫人反怪她性格泼辣,不够贤良,男人才不愿意着家。又说她没有手段,笼络不住男人,害得孙子成天往外跑,被外头的妖精缠着,年纪轻轻就亏空了身子。总之说来说去,都是她的不是。
江妍羞愤难当,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烧,还起了满身的红疹,瘙痒难耐,足有两三天才见好。
她也因此知道,自己对玫瑰花过敏。
江老夫人是一家之主,她让自己去顾府拜寿,自己不能不听。但若是自己长了满脸的红疹,老夫人为着江家的颜面肯定就不会带她去了。是以,江妍才会兵行险着,拼着受一回罪,丢一回脸,也不能再重蹈覆辙。
上一世,她打扮得千娇百媚去了顾府,又向顾太夫人敬献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果然博得了太夫人的欢心。后来她又借着更衣,独自一人离席去了后花园,装作在花园里迷了路,楚楚可怜地向顾修远问路。果然,顾修远对她一见倾心,寿宴结束没几天,顾家就请了媒人上门求亲。
当时她还以为自己手段高明,轻而易举便拿下探花郎。现在想来,顾修远那时便已有了两三个通房,还和不少丫鬟媳妇都有了首尾,早就是花丛老手,焉能看不出自己稚嫩的手段?他想必就是看穿了这一点,婚后才会只拿自己当个玩物,高兴时百般宠爱,不高兴就一脚踢开,甚至随意送人,一点也不尊重和珍惜吧。
江妍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当天下午,江老夫人带着三个孙女从顾府兴尽而归。据说姜妩为顾太夫人献了一幅自己亲自画的松鹤延年图,画工精巧,技惊四座,深得顾太夫人的欢心。顾太夫人还赏了她一支玲珑剔透的白玉镯子,这份体面是在座的其余小姐都没有的。
江老夫人高兴异常,晚上特命加了两个菜,又给大房单赏了好些绫罗绸缎,专门给江妩裁制新衣。
元宝去大厨房取菜,听见厨房的婆子们没口子地夸江妩,说什么“二姑娘有福气”、“二姑娘不愧是伯爵府里最尊贵的小姐”。顺便还讥讽了下江妍:“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闹出了天大的笑话。”
她们夸江妩元宝没意见,但是挤兑自家姑娘,元宝可就不干了。她把食盒往地上一放,双手叉腰便数落起那两个婆子来。
“姑娘们的事也是你们能乱嚼舌根的?谁是癞蛤蟆,谁是天鹅肉,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那两个婆子也知说错了话,但被个小丫头子教训到底下不来台。况且她们一个是江老夫人的陪房,一个是王氏的陪房,素来在府里张狂惯了。又知道三房孤儿寡母,老夫人又不喜,在府里向来是看其他两房的眼色过日子。
两人抬了抬眼皮,不耐烦道:“你爱吃就吃,不爱吃就滚。一文钱银子不花,白吃白喝你倒还有理了。”
这就是明着说三房没有进项,在江家吃白食了。
元宝如何能忍?她生父原是走江湖卖艺的,自己也跟着练过几手功夫,当初就是看中她这一点,江三爷才买了她给江妍作伴。此刻眼见主子受辱,元宝气急攻心,也顾不得许多了,使出吃奶的力气,给那两个婆子一人赏了一个大嘴巴子。
两个婆子勃然大怒。她们是干粗活出身,元宝年幼体弱,没两个回合就被四只手按住,反被打得鼻青脸肿。
其余人不想惹麻烦,都乐得在旁边看热闹。
也有人心肠好的,偷偷跑到三房去给江妍报信。江妍心里着急,但她如今这个样子也出不了门,只好叫吉祥如意偷偷去找陆氏身边的周嬷嬷。
周嬷嬷怕陆氏气坏了身子,也不敢告诉她,自己带着吉祥如意去了大厨房。等紧赶慢赶到了地方,正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骑在元宝身上,另一个劈头盖脸正打得热闹,旁边还有个倒地的食盒,里头的菜撒了一地。
吉祥如意慌忙跑过去,一人扯开一个婆子,扶起元宝查看伤势。
周嬷嬷沉着脸喝道:“主子在房里饿着等不来饭,你们倒在这里练起拳脚来,怎么着,都不想干了?我这就去回了老夫人,江家庙小,养不起你们这些大佛,都家去吧。”
她到底是积年的老仆,又曾是江三爷的乳母,在府里很有威望。众人见她发了怒,都有些讪讪的。
那两个婆子也不敢再逞强,讪笑着过来解释:“老嫂子,实在是个误会。我们两个在说话,元宝姑娘听岔了,非说我们在编排四姑娘,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我们一人一个嘴巴子。您看看,我脸上到现在还肿着呢。”
周嬷嬷乜了她们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有没有编排四姑娘,你们心里有数。三爷虽然不在了,四姑娘到底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女,她是好是歹,轮不到咱们做下人的嚼舌头。”
又瞪了一眼元宝,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走!”
四个人回到橘园。
江妍见元宝伤得厉害,赶紧叫人去请大夫。元宝到底是个姑娘,被人当众打成这样,自觉没脸,捂着脸呜呜地哭个不停。
江妍想起上一世她负气投缳的事情来,不觉心惊肉跳。因此非但没骂她,反而温声安慰她:“好元宝,我知道你对我忠心。只是你又打不过她们,你挨了打反而让我心疼。以后咱们见到她们绕着走,管她们背地里说什么呢,反正又不会掉一根头发,少一块肉,好不好?”
元宝羞愧难当:“是我没用,我不能保护姑娘,反而让姑娘为我操心。”
“傻丫头。”江妍替她擦着眼泪,“我是你们的主子,理当我来保护你们。”
“只是——”江妍话锋一转,转而劝道,“你也知道咱们三房如今在府里的处境。大伯父是嫡子,又是正儿八经的伯爷,大房咱们是没法比的。二伯父虽然是庶出,但如今任着正六品的灵州通判,已经是江家官职最高的人,听说明年回京述职,说不定还会升上一升,那就和我父亲比肩了。”
她黯然垂眸:“可我父亲早就过世了。咱们三房如今只有孤儿寡母,仰着别人的鼻息过日子,拿什么和他们争强好胜呢?”
一席话说得元宝并吉祥如意心里都酸酸的。从前姑娘可从不说这样的丧气话,姐妹间斗气也从未露过怯,想是这一次没去成永安侯府让她灰了心了,竟说出这样忍气吞声的话来。姑娘才十五岁呀,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吉祥如意两个人默默流下泪来,元宝却两手抹干眼泪,信誓旦旦地说:“姑娘您放心,就算现在她们得意又怎么样,家里的姑娘们您长得最好看,以后一定能嫁个如意郎君,比顾探花长得还好看,官职还要高!”
江妍扑哧一笑:“那我就承你吉言了。将来我一定也给你找个俊俏会疼人的小女婿,让你也得意得意。”
元宝先还豪情万丈,听了这话顿时就红了脸,恼羞成怒道:“姑娘!”
江妍见她心结解开,这才终于放心。这三个丫头都待她忠心耿耿,上一世为她受了不少委屈,元宝还因此丧命。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地护住她们,一定要让她们平平安安,各自觅得良人,生儿育女,长命百岁。
食盒都打翻了,晚饭也没什么好吃的。如意便用银吊子在廊下煮了碗面,主仆几个分着吃了。想起今天在大厨房那里看到的山珍海味,再听着老夫人和大房那里远远传来的欢声笑语,衬得橘园这里更是冷清孤寂。
这一晚轮到如意值夜。她给江妍上了药,见姑娘脸上的红点虽然还未全消,但已淡了许多,又露出从前的雪肤花貌来。又见姑娘小小一团趴在葱绿色的锦被上,更显得肤如凝脂,玲珑动人,不禁深深为姑娘惋惜。
江妍听到她在背后叹气,扭头问道:“好好的做什么叹气?”
如意怕惹姑娘伤心,只好说:“没什么。”
江妍却已猜到她心中所想。
她知道三个丫头当中,吉祥单纯,元宝冲动,只有如意一向沉稳有分寸,是个可堪重用之人。但如意也心思最重,容易钻牛角尖。
上一世她迫于无奈,孕期为了讨好顾修远,将吉祥如意两人开了脸收作通房。吉祥是个心大的姑娘,虽然不喜顾修远,但为着小姐,也心甘情愿地服侍起顾修远,顾修远待她虽不好,但也不算太坏。
如意却终日郁郁寡欢,愁肠百结,以至于小产伤了身子,终身不能再有孕。顾修远自此便厌烦了她,还没出月子就让人把她送到庄子上去静养,此后多年再未将她接回来。
江妍虽是顾府的六少奶奶,但其实手中无钱也无权,对如意的事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她在庄子上受苦,多年来一直引以为憾。
重活一世,江妍虽然不可能再嫁给顾修远,但难保如意以后不会再遇到难处,她得劝着她叫她把心放宽些才好。
江妍翻身坐起,披上外衣,靠在床头轻轻问道:“如意,你是不是也和旁人一样,觉得嫁进永安侯府是天大的好事?我嫁不进去,所以我便输给了二姐姐?”
如意见江妍猜透自己的心思,不禁面红耳赤。
江妍继续道:“永安侯府的门第是高,顾探花也确是人中龙凤,可是齐大非偶,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如意跟着江妍学过认字,这个成语她是听过的,怔怔然点了点头。
江妍便向她娓娓道来:“咱们江家虽有爵位,但那都是虚衔,家里其实并没有在朝中有实权的人物。尤其是我,父亲早亡,弟弟又小,家里连个支撑门楣的男人都没有。人家侯府放着那么多父兄在朝为官的贵女不娶,凭什么看上我?”
如意绞着手指,讷讷道:“可是,姑娘长得美貌。”
江妍笑道:“世上美人何止万千?以色事人者,色衰必爱迟。我没有得力的娘家撑腰,再好的容貌丈夫有一日也会看腻,到时候他若看上其他美人,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如意小声道:“那二姑娘呢,她就不怕色衰爱迟吗?”
江妍嗤笑:“你以为二姐姐真能如愿嫁进侯府?你等着吧,二姐姐的梦就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