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筝的回答着实让顺安帝震惊了一下,但父母远归江南,她作为女儿想回去送行,合情合理。
顺安帝准了。
曲筝谢恩后,跟谢衍一起走回帐篷。
两人一路无语。
直到进帐前,谢衍才转身,面无表情的对她说了一句,“你先进去,我还要去找蒋大人议事。”
曲筝轻轻拧眉,谢衍还真是惜字如金,她好歹也算在皇帝面前帮了他一下,他竟然连个谢字都没有。
就说这镇国公夫人,他敢拒绝沈老夫人的提议,也敢拒绝皇帝的么?
她间接婉拒陛下,给他省了多少麻烦,说句“感谢”是最起码的礼貌。
他竟沉默的如此理所当然。
好在这点意难平根本影响不了曲筝的好心情,进帐就开始收拾行李,午膳后就可以回曲府了。
这边谢衍和蒋大人议事,难免不说到那日山涧边曲筝遇险的事。
蒋大人担忧,“这批官员查办下来,可以说断了萧家一条胳膊,这里鱼龙混杂,不知道谁是下一个萧凌霜,少夫人的安全,不可忽视。”
谢衍一脸的不以为意,“这个不用担心,午膳后她就启程回京。”
蒋夫人坐在远处和婢女一起绣花,闻言丢下绣样,走过来关切道,“她为何突然返京?”
谢衍眉眼乌沉沉的,“岳父岳母即将离京,她回去送行。”
蒋大人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她回京更安全,至少不用整日暴露在萧家人的眼皮子底下。”
只是纳闷,“我怎么看谢御史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谢衍垂眸,声音漫不经心,“蒋大人看错了。”
蒋夫人抿唇轻笑,丈夫看得没错,小公爷就是不高兴了。
知道曲筝提前走,很多女眷都来送行,帐内挤的满满当当。
清乐公主最伤心,可映雪的死让她心有余悸,支持曲筝回去,拉着她的手约定之后再聚。
曲筝和大家依依惜别之后,随文情来到营外,抬头看到车厢边竟站着谢衍?
本以为他有话要说,走过去后,却只是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曲筝早已习惯了他的疏冷,礼节性的福了福身子,踩着锦凳,就要上车。
谢衍蹙眉,胳膊却下意识抬起,把小臂伸给她。
曲筝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把手搭在他扣的一丝不苟的剑袖上。
男人的手腕遒劲有力,给了她最稳固的支撑,轻轻一跃,就上了车辕。
刚撩帘想进车厢,手腕突然被反握住,她身子一顿,转过头来,见谢衍拉住了她。
不上不下的姿势,实在不舒服,她微愠,“公爷这是何意?”
谢衍长目微睐,声音带刺,“回京这么大的事,夫人也不和我道个别么?”
曲筝听出他言外之意是怪她回京没和他商量,而是直接求到顺安帝面前。
这件事于情确实不对,可她也有原因,“公爷昏迷了一天一夜,我睡醒的时候,已经去皇帐了,我没机会同您说呀。”
谢衍目光慢慢转了转,松开她的手腕,长臂却顺势一揽,抱起她软绵绵的腰肢。
曲筝瞬间双脚腾空,半抱着落入他的怀抱,脸贴在他坚硬的胸肌上。
她目中一惧,正要挣扎,却见他一转身,只是轻轻将她放到车辕上。
曲筝惊魂未定的视线刚好与他齐平。
她理理被他弄皱的衣裙,恼道,“公爷难道还有话要说?”
“有。”谢衍回答的干脆利落,嗓音带着一丝戏谑,“是与我有关的东西你都不要,还是说曲大小姐自小炊金馔玉,什么都不看在眼里?”
谢衍一直不明白眼前这姑娘,彩礼她不要,三房私库的钥匙不要,镇国公夫人的头衔也不要,如果这些都拒绝,他真不知道嫁进镇国公府,她到底图什么。
他不是感受不到妻子成亲后的疏离,起先他并不在意她态度的转变,被连番拒绝后,却很想知道,这种变化由何而来。
这番意味不明的话,曲筝听的没头没尾,“我不明白公爷的意思。”
不知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谢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过是为父母送行,也值得你用诰命去换?是你回家太重要,还是国公夫人的称呼太不值钱?”
曲筝懵怔,也就是说她不要这镇国夫人的头衔,谢衍非但不感激她,还怨她了?
可是怨她什么呢?
曲筝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在皇帝面前落好了。
今日她说想回家探望父母,顺安帝可没少夸她,犹记得她进府的第二天,谢衍就警告她不许借镇国公府的名头攀宫里的高枝。
谢衍是不是以为她这招是以退为进,讨好皇帝。
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仿佛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引起他的误会。
缓缓吁了一口气。
“公爷误会了。”没有预想中的气急败坏,她声音平静的有点让人怜惜,“公夫人既是朝廷的诰命,也是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与皇帝直接赐封相比,得到家族的承认更重要,我刚进府,还不能服人,现在就接受陛下的封赏,不合适。”
后面这句,几乎是把那日谢衍当着沈老夫人拒绝她主持中馈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谢衍语塞。
半晌,他伸出小臂,想扶她上车,却见曲筝已经独自扶着车厢站了起来,而后毫不留恋的进了车厢。
马车麟麟驶走,他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
*
曲筝意外回府,父母惊喜不已。
曲老爷以为她赶不回来,已经推延了行程,总要和女儿见一面再走。
曲筝问拖延了几日,顺利的话没准能和父母一起回江南。
曲老爷说推延了半月,那就是二十天之后,曲筝大致盘算了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关键还要看吴常探查陆秋云的情况。
和家人用了晚膳,又和母亲说了一夜的私房话,第二日,曲筝来到父亲的茶室。
曲老爷给她开了一坛子木樨青梅酒。
曲筝端起来饮了一口,感叹,“还是在自家好。”
曲老爷睇了她一眼,想到回门那日谢衍阻止她喝酒的画面,眯着眼睛道,“还是得有个人管你。”
曲筝一愣,父亲怎么向着谢衍说话?他当初可是最反对这场婚姻。
没在这上面纠结太多,她直奔今日的目的,“女儿想请父亲把曲家在京城的置业全出手。”
曲老爷不解,“为何?”
曲筝从经商环境讲到政治策略,列举了一箩筐在京做生意的弊端,可惜都被曲老爷一句话击溃,“曲家在京置业不为挣钱,就是方面你的生活。”
曲家在京城最繁华的春熙街有数家店面,比如绣坊、成衣店、金饰店等都是卖女子用品,而其他的诸如马场、庄子、温泉则是方便曲筝闲暇放松,另有一条水路航线,每日把江南的时鲜运到她的厨房。
曲老爷在这上面花钱,不计成本。
商人虽然逐利,可他就这一个女儿,挣下的金山银山,不给她花给谁花。
曲筝见无法说服父亲,心一横,索性决定跟他摊牌,父亲一生大起大落,应该不会被吓到。
“我要同谢衍和离,与你和阿娘一起回江南。”
曲老爷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比谁都清楚曲筝嫁给谢衍的决心,心里一直认为,就算有一天谢衍抛弃她,她也不会离开镇国公府。
可她的表情又不像开玩笑。
真要开玩笑,她也不会开这种玩笑。
见父亲疑惑,曲筝花了很长时间才让他相信她的决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曲老爷知道这个女儿虽然自小娇生惯养,但除了重感情,大事上从来不糊涂,尤其是嫁人后,清醒的像换了一个。
她不再沉陷在感情里,是好事,几乎没怎么犹豫,曲老爷就应下,“曲家这边的生意我来处理,只是如何同谢衍说,就得靠你了。”
曲筝点头,“这个父亲不必担心。”
要谢衍同意和离,是这里面最简单的事了。
父亲这边说定,曲筝心里就踏实多了,趁着谢衍还在九华山,安安心心的在曲府住下,父女俩一致决定先瞒着母亲,免得她胡思乱想。
*
时间悠悠流逝,一转眼已是半个月后。
谢衍养好伤回京。
马车还未走进镇国公府,就传来锦衣卫捉拿朝廷官员的消息,他嘴角轻轻一勾,抬头望向漆黑的穹庐,低语,“母亲放心,这只是第一步。”
沈老夫人听说谢衍回府,亲自到书斋见他。
刚一坐下,谢衍就问,“祖母今日来,是不是为了大伯?”
被孙子一眼识破心思,沈老太太本就戚哀的脸更僵,“那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你们不在京的时候,债主上门催债,中公拿不出银子,债主就绑了你大伯和你二哥,叫我们拿银子去赎人,可是我们若有银子,早给他们了,府里也没个主心骨,就几个娘们哭天抹地的,祖母没办法了,这才来找你。”
谢衍声音冷硬,“祖母想让我做什么?”
沈老太太知道,谢衍若想帮忙,早出手了,这么多年,因长公主那件事,他余怒未消,冷眼旁观大房二房一天天烂下去,连根手指头都不动。
逼他娶亲,已败光她这张脸,按理来说,她是不该来的,可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孙去死。
虽明知曲筝刻意躲这件事,她还是不得不问,“不知道曲筝那孩子,什么时候回来?”
谢衍面色一冷,“祖母的意思是,让她来替大伯二伯还钱?”
沈老夫人讪讪,“目前就她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不一定是替他们还,借也行。”
她被两个儿子教唆着将曲筝娶进门,替中公还债,谁知成亲后,她完全不像之前那么好糊弄,儿子们的算盘也落了空。
但死马也得当活马医,若求到跟前,曲筝那孩子心善,未必会不同意。
只是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从飞卿的态度来看,曲筝刚好错过债主上门的日子,应该就是他的手笔。
飞卿若刻意维护妻子,这笔钱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到了。
难道她的儿子只能等死。
正当沈老夫人陷入绝望的时候,忽听谢衍道,“大伯二伯的事,不必找她,找我也行。”
沈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握在福兽头拐杖上的手微微发抖。
飞卿真的愿意帮她救人?
直到看到他坚毅的表情,才最终相信,嘴里念佛不停的出了望北书斋。
出来后,跟在身旁的康妈妈才敢小心翼翼的问,“公爷这意思...是三房要接管中公?”
“应该是了。”沈老夫人颔首,而后又自言自语道,“只是不知他因何突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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