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千千老气了:“你夸我一句我不就不烦你了。”
周淮正骨气满满:“夸不出口。”
对着大部分打了叉叉,满分120只得58,连及格线都没到的卷子也确实有点夸不出口。
……
她所记得的这些,周淮正都忘了吧,就像那日在高铁站,她一下就听出他的声音,而他,全然将自己当成了需要帮助的陌生人。
两个孩子兴奋地哇哇直叫,奥特曼卡片洒落一地,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在卡片上折射出一道道光,他们光着脚在其中穿梭,杜千千面前的光影一闪一闪的,晃得眼前发晕,她无精打采地叫他们收拾好,她存在感弱的两个孩子根本没听进她的话。
杜千千百无聊赖,换到了直播频道,微信提示音响起,是周淮正的回复:多谢,我有数了。
周淮正的号像个假号,他回复的字数跟杜千千想象中出入极大,也像个假人,按照设想,他最多回复一个字,不是“嗯”,就是“哦”,其他的不能再多了。
有没有可能这个号就不是周淮正的啊?他们到底是怎么加上的?
杜千千一向是让自己的消息出现在最下面的,她快速发过去:客气了。
杜千千翻到周淮正发过来的号码,在百度上搜索,百度告诉她,这是属于本省省会中国移动的号码,没有其余多余的信息,她又用天眼查APP搜索了周淮正的名字,同名同姓当老板的人很多,还有不少扯上官司的,她打算放过自己脑容量本就不足的脑子,直奔闺蜜那儿,截图过去:周淮正来桐城了。
十分钟过后闺蜜回复:你们俩这聊的也太没营养了,好歹同学一场,也不叙个旧。
杜千千:我就奇怪我们什么时候加上的。
闺蜜:也是哦,我都只有他Q Q诶,你把他微信推给我。
杜千千:一百块。
闺蜜:不要了。
按她从前的性格,这会儿已经发信息去嘲笑周淮正不值钱了。
“妈妈,你怎么了,是我们惹你不高兴了吗?”和小伙伴玩得不亦乐乎的文佳树终于给了她这个妈一点关注度。
杜千千摇摇头,从冰箱里拿出碎碎冰分给俩人:“妈妈只是有点累,所以能拜托你们等会儿把地给收拾干净吗?”
文佳树吐槽:“妈妈你怎么一天总累啊,要么就是总睡觉不理我。”
“妈妈年纪大了。”
“那妈妈你会死吗?”
一个“死”字,勾起了杜千千梦境中不好的片段,她脑袋隐隐作痛。
文佳树的小伙伴说:“我妈妈说了人都要死了,爷爷奶奶死在前面,然后是外公外婆,最后是爸父母妈,然后是我。”
文佳树上前抱住了杜千千,埋头在她肚子上,带点哭腔:“妈妈,我不想你死,不想离开你,难道你想离开我吗?”
现在的孩子好像比他们那会儿的都聪明多,情感丰富许多。
四点来钟,文浩发来信息,说是晚上要加班,让杜千千不要等他吃饭。
杜千千转头给赵永志打电话:“妹夫,小树说想找弟弟玩,你们晚上方便吗?”
赵永志那头人声鼎沸:“嫂子啊,真不巧,我带粼粼回我父母这儿了,老两口有段时间没见着孙子了,我们得吃了晚饭才回去。”
杜千千抠着沙发被磨损的边缘,问道:“哦,你自己开车带孩子回去的啊,那陈蓉下班怎么办。”
“哥加班呢,我跟他说过了,让顺路带小蓉一程。”
公司里有监控,每天管理部上班前都要查看一遍,对着摄像头俩人不好发生点什么,那在有行车记录仪的车上呢?
赵永志与杜千千同岁,陈蓉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青春正好。
谁没有异性好友,谁不能知情识趣,不爱就不爱了,移情就移情了,坦坦荡荡分道扬镳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承认没有能力保持爱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吗?
吃过晚饭,杜千千带着文佳树,文佳树带着他的奥特曼卡片和滑步车到江滨公园一带散步。
文佳树找着小伙伴,奔来跑去就是一个多小时,周围是跳广场舞和打太极的人,大部分的宝爸宝妈抱着手机在看。
杜千千坐在长椅上,遥望着江对面有节奏的五彩缤纷的山景出神。
孩童,小犬,蚊蝇,夏风,光影,世间繁华万千千,与她有关,又仿佛与她无关。
一个人与社会脱节太久,终是变得怯弱自轻自贱,毫无底气。
回去的路上,文佳树脚底生风,滑步车一下子窜出去老远,江滨这边是宾馆酒店和商场的集中地,地上地下停车场随时会有车子出没,还有电瓶车凭借自己灵活方便的优势,任性穿梭在禁止通行的人行道上,杜千千追在后头,尖着嗓子叫:“文佳树,你给我停下,妈妈怎么跟你说的,停车场里能这么乱跑吗?”
文佳树掉头回到她身边,抬起头,大而黝黑的眼珠里倒映着喷泉池绚丽多彩的灯带:“妈妈,我知道错了。”
杜千千蹲下身扶住他的肩,再次擦掉他满脑袋汗:“这里我们好好走,等没车的地方你再骑。”
“那妈妈你能抱我吗?我好累啊,腿都要断了。”
“你已经6岁了,怎么还能要妈妈抱,自己走。”
文佳树耍赖,一蹦一蹦的:“就一次,最后一次,妈妈抱。”
他有四十多斤,是杜千千的一半体重,她一手抱着文佳树,一手还要拖着他的学步车,身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她对着快要滑下去的文佳树说:“你自己抱紧妈妈啊,摔下去我可不管的……别那么用力勒妈妈脖子,透不过气了。”
喷泉池旁,一道视线紧锁住母子二人的身影,他站在逆光处,身后留下修长的影子。
文佳树额头贴向杜千千,声音软软的:“妈妈,我超级爱你的。”
“妈妈爱你比你爱我要多得多得多,你结婚以后还会爱自己的儿子女儿老婆,但妈妈只爱你。”
“妈妈你不爱爸爸吗?”
杜千千脚步一顿,将文佳树往上托了托:“妈妈现在只爱你,又或者妈妈爱你两分,爱自己两分,外公外婆各两分。”
“那妈妈你能再给我一分吗,这样我有三分,你也多给自己一分,这样加起来就是十分才完整。”
“好,给你。”杜千千气喘吁吁。
等红绿灯的当口,文佳树终于从杜千千怀里下来,他骑上滑步车,仰起头问:“妈妈,那你死了还爱我吗?”
杜千千:“……爱,妈妈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你,爱着你。”
“可是听说地上有一个人死了天上会掉下来一颗星星。”
“妈妈不会掉下来,妈妈会变成星星,会变成雨,变成雪,变成风,变成云朵看着你,陪着你。”
“妈妈,那我能跟我的好朋友结婚吗?”
杜千千总觉得今天红绿灯时间格外漫长,旁边站着的家长和抱着花束的小年轻都在叽叽喳喳说着话,有几个被文佳树的童言童语吸引直直看过来,一束玫瑰衬得对方笑颜分外妍丽,杜千千擦了把汗:“虽然妈妈很开明,但是咱们国家男孩子不好结婚的啊。”
“那妈妈等到我结婚以后你跟爸爸是不是就死了?”
耳畔传来笑声。
杜千千:“……这个问题问过了,跳过。”
夜里11点,小区对面的影院和酒吧喧嚣不止,门口装饰的粉色花海粉色气球在霓虹灯下照射下情调满满,不怎么搭的是粉色海洋正前方小吃车呈一字排开,灶火熊熊,锅铲翻飞。从书房出来的的杜千千看了会楼对面的热闹给文浩去了电话:“你今晚还回来吗?”
“刚准备往回走,门别反锁。”
杜千千听到电话那头回荡着两股脚步声,她挂断电话,打开房门,站在昏暗的楼道口。
小区里和小区对面的光景就像被分割后的两个世界,一个热闹非凡,一个清冷幽静。
文佳树是能睡整觉的,杜千千没有试过在晚上回去,今夜她很想任性一把。
钥匙入孔,眼睛一闭一睁,35岁的杜千千回到了17年前的晚上。
她茫然地捧着几本书站在通往宿舍楼的走道上,梳着马尾辫,没有妆容修饰五官依然精致的闺蜜出现在后头拍了下她的肩膀,娇声道:“不是让你等我吗?怎么走那么快。我买了鸡爪,你去我们宿舍啃了再回去。”
杜千千身边来来往往的清一色都是往返教学楼、宿舍与小卖部的身影,叽叽喳喳,生机勃勃。
她觉得今夜的自己脆弱无比,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就那么落下来,闺蜜瞧她的模样有几分古怪,胳膊肘往她那儿一怼:“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杜千千面颊有些不可受控地抽抽,她猛吸了下鼻子:“我就是觉得见到你真好,年轻真好。”
“傻不拉几的,赶紧走,等会儿熄灯了就吃不成了。”
昏暗的灯光在闺蜜侧脸交错,蒙上一层朦胧而又迷离的色彩,额前刘海随意地遮住眉梢,平添了分柔和,她腾出一只手勾上杜千千,三步并作两步行进,杜千千适应了一会儿才跟上闺蜜的速度,她匆匆环顾了几眼这陌生又熟悉的校园,嘴角绽出笑意:“这放一天得坏了吧。”
“嗨这天气哪能坏啊,我跟你说,我怕她们偷吃,都捂被子里了嘻嘻嘻。”
“……你也不嫌晚上睡觉有味儿啊。”
“这有什么的,鸡爪味多香啊。”
两个人步伐越走越同步,嘻嘻哈哈地笑闹着,将将到宿舍楼底下,杜千千就那么随意往自己手中抱着的书扫了眼,忽地跳了起来,她飙出句脏话:“MD,我的日记本忘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