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山安静地听楚潋晴说着，在他过去的日子里，似乎都没有跟母亲坐下来好好说过话，即便她现在对自己的语气并不和善，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但他已经很满足了，于是不由得眼眶一热。
楚潋晴看到宋晚山垂头抹眼睛，但并未看到他眼底的泪，问：“所以你来找我并不是来听我倒苦水的吧？”
宋晚山一顿，猛地摇头：“并未，只是......从未听过郡主娘娘同晚山说过这些......觉得有些惊讶。”语气中满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楚潋晴静静地打量着宋晚山上下，宋晚山以为是楚潋晴是想问他腿伤的事情，忙着解释道：“前些日子落了水，伤到了腿上筋骨，不妨事的，过几日便能下地行走了。”
楚潋晴问道：“身上还留有以前我打你的疤痕吗？”
“什、什么？”宋晚山没有想到会是楚潋晴先问起这件事，“未曾留有......”
宋晚山也是被打怕了，自从到了上学堂的年纪的时候，就再也不敢来讨打了，只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来到和安堂，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又溜回自己的厢房里。
楚潋晴垂眸道：“他们说我拿你撒气只是想抱负宋跃金，恨你身上流有宋跃金的血液，打你算是我的不对，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义务。”
“其实，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也不叫楚潋晴，我是一千年后的人，当时我从高中毕业的酒席上回家，回来的路上被一辆酒驾车给撞了，睁眼就穿越来到了你们这个时代，成为了你们的东阳长公主楚潋晴。”
看着宋晚山愣怔住的表情，楚潋晴仍旧照常说下去：“也是我天真，妄图用我们那个时代的科技和文明来改变你们这个时代的人，结果也是可想而知，嫁入了定国公府，便从此安居一方四角，什么也做不成。”
“怎会做不成？郡主娘娘可以和......”宋晚山哑言，他突然想明白了。
是了，女子嫁作他人为妇，岂能轻易地抛头露面？更何况是高门贵女，若是向圣上请旨和离，便也可以成为脱身的法子，只是圣上会因为父亲的兵权而答应吗？所以楚潋晴下了狠手打自己，只是想逼父亲休了她，然而父亲并没有这么做。
楚潋晴静默地盯着宋晚山，仿佛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原来竟是这样原因，宋晚山那一瞬间感觉有些无力，还有些失落，不仅是因为这样原因是苍白且单薄的，还因为自己从未被楚潋晴纳入她的生活中，反而还会为了完成她口中的“改变”，去成为她走出深宅大门的垫脚石。
也许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楚潋晴必然拥有过许多抱负，势必要闯出一番大事业，改变这个时代的落后，成为这个时代的先驱。
然而，如今眼底已归于沉寂的楚潋晴告诉她，并没有因为她发生任何事，一个人的力量也掀不起时代的巨浪，世人对她这般离经叛道不理解，甚至还会反对她如此行径。
皇帝将她困在皇宫这座金笼中，宋跃金将她禁锢在四方大院中，她日渐疯狂、着魔、失望、绝望、无奈，最后只能融入，成为时代中的一缕尘土。
楚潋晴冷笑：“怎么？你也觉得我是疯子？”
宋晚山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摇摇头，苦笑：“并未，我信。”
对于楚潋晴的话，宋晚山有一种莫名的来自血缘上的信任感。
虽然不理解楚潋晴口中的“穿越”是何意思，但也许和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是同一个意思。
他说道：“江南有几处空了的宅子，郡主娘娘若是喜欢，晚山便明日让人备好车马送您出盛京。”
这回轮到楚潋晴不理解了：“你什么意思？”
“既是想要有一番作为，当然得走出这深宅大院呀，盛京人多眼杂，倒不如江南那片地来的自由，听说那边常有蓝眼睛黄头发的人来到我朝领地做买卖，在那边也许会更施展得开拳脚。”
也许这还远远不能达到楚潋晴想要的程度，但这也是宋晚山力所能及之处给她的最好的条件了。
“你、你不恨我？”楚潋晴坐直了身子，讶异道。
宋晚山坦然道：“是恨的，但如此这般也没有意义，不如看开点，这样都活得舒心。”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一缕秋风送进轩窗里，吹得火烛摇摇晃晃，吹得桌上的茶水由温变凉。
清晨，
小然端着盥洗的器皿进了宋晚山的厢房，素日里应该已经穿好衣裳的宋晚山，这时却还睡死在床上。
宋晚山朦朦胧胧地听到小然轻声唤道：“哥儿，该起了，方才武安侯府的人来传话说，要您寅时三刻去一趟大理寺。”
昨夜宋晚山也不记得是什么时辰回到的厢房，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打了三下更，随后便是沾床就睡。
宋晚山抬起沉重的眼皮，想起来还有张明珵这个麻烦的事儿要办，哼哼唧唧地说：“他犯什么毛病啊，这早朝也没下就前去大理寺，急着投胎呢，晚点去。”宋晚山扭头，继续闭上眼睛。
“那小然就先打发他们回去。”
......
宋晚山突然噌地睁开双眼，直起了身子，嘟嘟囔囔地说着：“别别别，我这就起，等会儿晚了还指不定让张明珵怎么数落，我就没见过这么小肚鸡肠的男人。”
小然笑着给宋晚山穿好鞋袜，便伺候着宋晚山洗漱。
“噢！”宋晚山又再想起了昨夜同楚潋晴说的话，“等会儿让刘管家帮着郡主娘娘备好车马行装，再让人快马传话去江州府的那间宅子里的人，吩咐他们这几日务必要将宅子上下清理干净，过几日郡主娘娘要搬去住下。”
“搬去住？哥儿您和郡主娘娘是吵架了吗？”
“并未，”宋晚山手里系环佩的动作也没停，“昨日我已同郡主娘娘讲了，你们照办便是。”
“诶好嘞。”得知宋晚山没有与楚潋晴争吵起来，小然也放心地应了下来，接着又拿出了一条水墨色的衣袍准备给宋晚山穿上去。
宋晚山推开了那套衣袍，蹙眉道：“这条不好，换掉换掉。”
小然看着手上昂贵的淞江府的缂丝，不解道：“哥儿，只是您之前吩咐绣娘们花了两个月织出来的，怎的不好了？”
“这颜色太老气横秋了，死气沉沉的，”宋晚山嫌弃道，“换身鲜丽一点儿的。”
原是先前在武安侯府管家的时候，年纪轻轻的宋晚山为了能镇住侯府上下仆从，与朝中官员来往之时显得稳重一些，那些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衣裳渐渐被沉稳的墨色代替。
如今再要找出从前的衣裳，款式也多少不再时兴了，宋晚山最后勉勉强强地找了一条绣有翠竹的墨绿色衣袍来穿。
卯时三刻，
大理寺门前，
一名小官儿看着在大理寺门外站了一个时辰的张明珵，又望了望天，虽说已到了九月秋高气爽的时节，但是在这样万里无云的日头下晒得还是不会让人太过舒心的。
那名小官儿上前同张明珵央求道：“张小侯爷，您还是进去候着吧，这九月秋老虎的日头也毒着呢。”
张明珵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盯着义宁坊的尽头，像是要把那里看出一个洞一样。
终于，张明珵听到不远处的铃声叮叮当当地响起，看到定国公家的马车正悠悠驶来。
随后，珠儿从马车里出来，接着便是宋晚山从马车中探出头，看到张明珵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昨日在杂记中写的“英俊潇洒、器宇轩昂”，差点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上还是笑嘻嘻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可见张明珵并不想同他打招呼，因为宋晚山看到他的脸色简直比锅底还黑，心知他已经让张明珵等了太久了，在珠儿的搀扶下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坐在了轮椅上。
宋晚山解释道：“对不住啊张小侯爷，这大理寺又这么远，实在是近日恰逢遇上了赶集的日子，人满为患，难免在路上多花了些功夫才赶来。”
大理寺在盛京的义宁坊里，正处在京城的西北角，对于宋晚山这样的贵胄子弟所处的盛京中心，多少有些偏远。
“萧凉铺子的糕点好吃吧？”张明珵突然凉凉地发话问道。
“啊，你怎么知道......”宋晚山一顿。
张明珵指了指嘴角，示意宋晚山的嘴角还残留着作祟证据。
宋晚山赶忙用衣角擦拭嘴角沾上的糕点末儿，心虚地笑了笑：“哟，这不是路上听到有几个小孩儿说萧凉铺子的糕点味道一绝，我这就买了几块儿尝了鲜嘛，”宋晚山甚至还问了张明珵，“张小侯爷，您要来几块儿吗？味道确实不错。”
张明珵瞥了一眼宋晚山，冷冷地扭头不语。
宋晚山砸吧嘴，心道这人着实是难伺候，热脸贴了冷屁股了。
方才劝说张明珵的那位小官儿看到宋晚山居然会亲自来到大理寺，还未曾接到过定国公府的密函，也不知道这时候来大理寺是要做什么，只得点头哈腰地过来讨好：“宋公爷吉祥，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这是要做什么呢？”
“劳烦问一句，今日是哪位大人当值？”宋晚山礼貌性地笑着问道。
这位小官儿看到宋晚山一脸亲和样儿有些受宠若惊：“如今倒也还未下朝，公爷若是想寻梁大人他们的话，下官估计，公爷得等多片刻，”这小官儿倒也通透，知晓宋晚山和大理寺的一些官员颇有关系来往，便主动地提了出来，“倒是王寺丞在大理寺内当值着......”
“那......”宋晚山正要发话。
“就要他了。”张明珵冷不丁地截住了宋晚山的话头。昂着头道。
宋晚山压下内心的无语，这张明珵防他跟防狼似的，也不知道之前的宋晚山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但脸上还是提着笑脸道：“听小侯爷的。”
这小官儿看着张明珵和宋晚山，这两位在前些日子闹得满城风雨的光荣事迹他也是有所听闻的，今日到还能和和气气地站在一起，属实有些让人意外。
小官儿干声地笑了两下：“那宋公爷和张小侯爷便随下官来。”
作者有话要说：宋晚山：等一下，我的CPU□□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