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台上婴儿臂儿粗的龙凤喜烛焰光熊熊,时不时地发出哔啵之声。
裴凉看了一眼发愣的寻菱,起身,向喜床这边走了过来。
寻菱下意识警惕地看向裴凉,往一旁的床铺挪了挪。
裴凉哑然失笑:“难不成你还想回到锦乡侯府?”
寻菱摇了摇头,她对沈琦并无感情,如今婚书都已经更换了过来,她也无通天本事再将自己换回去,但对裴凉,她暂时还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
新婚之夜,却换了个新郎,寻菱还需要时间来消化。
“既如此,那便把礼完成。”裴凉说道。
“什么礼?”寻菱有点懵。
裴凉唤了丫鬟进来,只见丫鬟手里端来了一个方形红漆托盘,托盘里放了一对玉雕酒杯,酒杯用红绳系在一起,里面盛了清透的酒。
寻菱才想起合卺礼还没有完成的。
裴凉在寻菱一旁坐下,丫鬟便将托盘端到了面前。
寻菱随着裴凉的动作,拿起一只玉雕酒杯,两人交臂,仰面一同将酒杯里的酒饮尽。
低头时,寻菱对上裴凉幽深的眸,眸中似有烈焰赤火,熊熊燃烧着。
寻菱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几分。
合卺酒微苦,预示着以后两人要同甘共苦,一起面对。
礼成。
寻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裴凉按了按眉头,略显疲惫,又问寻菱:“可用过饭了?”
“用过了。”寻菱老实回答。
“累了罢?那我们……安歇?”裴凉又问。
“嗯。”寻菱点点头,面上有些热。
“你的丫鬟还在锦乡侯府,银铃便先派给你,以后听你吩咐,现在先让她伺候你卸妆,我先去沐浴。”
前世,寻菱嫁进定远侯府,裴凉并没有另外安排贴身的丫鬟给寻菱,都是玲珑和云桑贴身伺候,刚上来的几个小丫鬟倒是有几个眼熟的。
若不是今日的变故,想必银铃也不会被派来伺候她。
说完,裴凉便进了隔间沐浴,银铃和几个丫鬟留下来伺候寻菱卸妆洗漱。
待洗漱完毕以后,银铃帮寻菱脱掉大红喜服,只着了一件雪白的薄棉亵衣在身上。
趁裴凉还没有沐浴出来,寻菱赶紧爬进龙凤喜被里躺好。
银铃几个互相笑望了一眼,便赶紧退了出去。
寻菱望着拔步床顶的雕花云纹,一时有些恍惚,怎么饶了个圈子,又回到了这里?
躺了一会,裴凉沐浴出来了。
寻菱听着裴凉的脚步声,一时紧张,竟慌忙闭上了双眼。
这在裴凉看来,却以为寻菱是因为太累而睡着了。
他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寻菱的一旁躺下。他用右手倚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寻菱。
寻菱虽已卸妆,脂粉未施,却因为室内火龙烧得旺盛而粉面泛红,加上方才又小饮了几口薄酒,更是艳色惊人。
一丝细碎的头发从寻菱的额间落下,裴凉下意识地伸手要去将头发拨开。
寻菱却以为裴凉就要欺身上来,蓦地睁开了双眼,杏眼中露出慌乱,喊道:“等等……”
裴凉伸出的手在空中微微顿了顿,他眯了眯眼,突然间却来了兴致,兴味盎然地朝寻菱倾身道:“为何?这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寻菱对于房事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世和裴凉成亲的那一晚,记忆中除了痛楚,并没有任何值得她去留恋的地方。从那日以后,裴凉便再没有和寻菱同床共枕过。
这一世,既然还是逃不掉要和裴凉一起过,她该履行的妻子的义务她也会去履行,只是单纯的不太喜欢这回事罢了,而并非不愿。
她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什么问题?”裴凉的脸色如常,并未见生气。
寻菱心头稍安,想了想,问道:“那锦乡侯世子,可是真的病重?为何这般凑巧,能赶上和你一起亲迎?”
裴凉看着寻菱,笑了笑,道:“还不算太笨。”
裴凉靠回鸳鸯枕上,续道:“我许了锦乡侯好处,锦乡侯自会配合行事,不过沈琦突然病重倒是真的,也不需要演,只需将亲迎安排在同一日便是。”
“那又何必,你若不想娶寻芊,直接退亲便是。”寻菱不解。
裴凉面色突然变得阴沉:“我若退亲,再向你提亲,你会答应?”
“呃。”寻菱一时无语,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真是这样,她还真不会答应裴凉的提亲,“只是寻芊,还有锦乡侯世子,也许他们俩并不合适。”
“蛇鼠一窝罢了,他们不值得你同情。”
裴凉又同她道出当初寻菱落水,不过是寻芊和沈琦早已勾结好,派人推她落水的,目的便是为了能损她清白,好顺利求亲。
再联系起寻芊让明齐在广来寺侮辱她这一起事,寻菱不得不附和着咬牙切齿道:“果真是蛇鼠一窝!”
寻菱再没有问题可问。
寻菱又开始有些紧张起来,她伸出几根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拽住大红喜被,将小脸露在外面,无辜地朝裴凉眨了眨眼。
裴凉哑然,他伸出手将寻菱的手指放回喜被,和缓道:“事发突然,我不会强迫于你,既然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我等你做好准备便是,歇了吧。”
说完,裴凉翻了个身,面朝外睡了过去。
也许是今日太乏,没过多久,寻菱便听到裴凉那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寻菱一时睡不着,心里又暗自琢磨了一番,最终眼皮有些招架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恍惚中,寻菱似听到了一阵泼水的声音,寻菱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她微微抬头,彻耳细听,声音竟然是从隔间里传来的。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子一看,身旁空空的,裴凉并未睡在一旁。
寻菱有些纳闷,大冬天,这般冷,又没做那档子事,做什么洗澡?澡间也没有热气,还用的是凉水!
想着想着,寻菱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她止住脑海中想出来的画面,往窗外望去,天已经大亮了。
寻菱慌忙坐了起来,新妇第一天是要早起向公婆敬茶的,万不可偷睡躲懒。
正慌乱之际,裴凉从隔间走了出来。
裴凉只穿了一件雪白的绫缎中衣,发间还有些湿,见寻菱已经坐了起来,便道:“尚早,还可以睡会。”
寻菱摇摇头,前世因与裴凉做那档子事,腰腿酸痛的,直至日上三竿才起来去给老太太敬茶请安,导致老太太对她的第一印象及其不好,在那以后尽管寻菱一直端庄有礼,也难以再讨到老太太的欢心。
这一世,既然又回到了这里,寻菱却不想再活得这般辛苦,把该做的做好便行,其他的顺其自然罢。
寻菱正准备唤银铃进来伺候更衣,裴凉却拦住了她。
他走到床旁,掀开龙凤喜被,又将左手食指放到嘴边,只消轻轻用力,食指便多了一个血口,只见红色的鲜血汩汩冒了出来。
裴凉将手指的鲜血染到喜被下的白绫喜帕上,才朝寻菱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叫人进来伺候了。
寻菱方才刚缓和了一些的脸,此刻又如熟透了的山柿子,艳红一片。
裴凉眯了眯眼,唇角轻轻翘起。
外面的丫鬟鱼贯而入,给寻菱沐浴洗漱更衣,又找来猩红喜庆长袍给裴凉换上。
今日,仍是喜庆正式的日子,自然也需要好生装扮一番。
因寻菱的陪嫁都在锦乡侯府,身上穿的用的都是寻芊的东西,好在寻菱和寻芊身高重量相似,又是冬季袄子,看起来不用那么细致,倒也合身。
两人都是大红喜装,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小巧纤细,走在冬日枯败的景物中,倒是十分惹眼,宛如一对璧人。
裴凉和寻菱来到裴老太太的寿康院时,厅堂内已经坐了好些人。
上首坐的自然是裴老太太,旁侧依次坐着二房夫人杨氏,二房嫡长媳肖氏,二房嫡女裴茹,二房庶女裴英,表姑娘宁岚儿,还有二房的嫡幼子裴冼。
这些人寻菱前世都已经见过了,自然都是认识。
寻菱同裴凉一同跪下,给裴老太太磕头,又接过丫鬟端来放在红木圆形茶盘上的茶,给老太太敬茶:“孙媳给祖母请安。”
裴老太太满脸笑意,当着裴凉的面,老太太都是十分和气的。
她拿出一份紫檀木刻金云纹的匣子给寻菱做见面礼,寻菱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单看匣子便知礼物的贵重。
寻菱又依次同其他人见礼敬茶。给长辈敬茶寻菱可以收获一份见面礼,给晚辈见礼则需要寻菱给出一份见面礼。
定远侯府人口简单,长房这边便只有裴凉和她,二房除了杨氏是长辈,其他的均为晚辈。二房嫡长子虽然早已成亲,年岁却比裴凉小,是以寻菱仍需要给肖氏一份见面礼。
好在裴凉因为换亲,知道她的嫁妆尚在锦乡侯府,她又不愿用寻芊的嫁妆,裴凉便开自己的私库给寻菱提前备好了这些见面礼。
以宋氏给寻菱准备的那些嫁妆,都不够送几次见面礼的。
相互见过礼以后,众人坐下来喝茶聊天。
杨氏约莫四十上下,皮肤白腻,颧骨较高,开笑脸的时候眼睛眯成月牙形,眼角可见细细的纹路,保养得也是十分精致了,可见年轻的时候也是十分貌美。
杨氏笑着同寻菱客气:“侄媳初来驾到,对咱们侯府不是十分熟悉,待你得空了,婶娘带你好好在园子里逛逛。”
寻菱客气回应:“多谢二婶,倒是要辛苦您了。”
“不辛苦,待你对咱侯府熟悉了,我也好将手中事务交与你打理。”杨氏笑意绵绵。
在寻菱还没有嫁进侯府以前,侯府还没有女主人,裴老太太又年岁已高,身上时常病痛,便将侯府的中馈权交由杨氏来打理。
现在,寻菱既嫁给裴凉做了定远侯府的的侯夫人,日后的中馈权自是要由寻菱来掌管的。
可寻菱却知道,杨氏有多么不想将手中的中馈权交出,前世寻菱在初掌了侯府中馈以后,却被杨氏暗中安排人捣乱编排,导致错误百出,裴老太太一时生气,便也不顾寻菱的颜面,收回了中馈权,又交给了杨氏。
寻菱笑着回应:“我这人素来懒惯了,恐怕还不能给二婶分忧,只怕要继续辛苦二婶了。”
裴凉在一旁听了,诧异地望了寻菱一眼,这还客气上了?素来只有想掌权的女主人,没见着还想把手中权利往外推的。
大家又继续絮叨了一阵,寻菱掩嘴打了个哈欠。
裴凉这时却突然站了起来。
众人皆将目光投向裴凉。
寻菱却是目不斜视,她知道裴凉这是要回都督府办公去了,前世便是这样,纵使是大婚后的第一天,裴凉也没有闲着。
裴凉一走,这里讨论的声音便围绕着庶女两个字展开,让寻菱既尴尬又自卑。
此时,寻菱偷偷地将背挺了挺,做好了被嘲讽的准备。
裴凉却走到寻菱身侧,向她伸出一只大掌,道:“昨晚累了罢?我们回去休息。”
寻菱惊讶地张开了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将纤细的小手伸进裴凉的大掌,心里却再嘀咕,昨晚他们什么也没干,累什么累?
作者有话要说:裴凉:你不累,我却憋得难受,一晚上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