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满楼。
朱红色长廊绕中心戏台而建,竹板声清脆,唢呐与敲锣齐响,戏腔悠悠,十分热闹。
天字号包厢。
赵月芽与江逢奕坐在一块儿,李嫣与徐莹同样是成对地端坐。众人一边吃饭一边看戏曲杂剧,和现代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剧是一样的。
视线理应是居高临下的,因为楼阁设计,戏台建造颇有高度,天字号包厢正正地能够拥有最好的观赏视野。人人习武的好处就是,戏班子的花样会更多,武生们对打时仿佛真刀实枪地对抗,单刀的破空声极为清晰。
赵月芽喝完江逢奕递来的甜汤,用帕子擦嘴:“吃饱了,下午你们有什么安排?”
李嫣也歇了筷子:“我想逛街买几套夏天穿的衣裳,最近天气愈发炎热,家里定制的还未做好,也不知道去年这个时节我是怎么过来的,都没衣服穿。”
徐莹听闻斜睨她一样,做惊讶状:“你还没衣裳穿?你每天穿的都不重样,上次去你家,你满屋子都是衣服。”
“哎呀,那不一样……”李嫣嘟了嘟嘴,她扯住一旁儒生打扮的清秀少年的袖子,这少年正是她已经定下亲事的未婚夫王叙知,“你一会儿还要忙什么吗?没事的话陪我选衣裳。”
王叙知:“无事在身,可以陪你。”
另一旁坐着的穿黑衣劲装的少年郎是崔义康,眉目凌厉,气质沉稳,他是武夫。徐莹抬手,手肘搁在他的肩上,说:“他们下午去逛街,我们去练武场吧,过两招,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崔义康垂眸,他应了好。
听到他们各说各的,赵月芽也同江逢奕说话:“下午我想去看看教我琉璃工艺的老师傅,你有没有什么要紧事?若是有什么生意上的洽谈,你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得闲了我们再一起玩。”
“我陪你,我没什么要紧事。”
江逢奕忽地看到从赵月芽的袖口散落出的一纸团,他捡起来,“这是什么?”
“噢,那是我考试空余时间太无聊,随便乱画的东西。”
赵月芽没在意,在场的人又不会将纸团拿给林寒舟看。
江逢奕笑道:“我能看看吗?”
赵月芽颔首。
他们吃完,唤了香满楼的伙计过来。伙计手脚麻利地收拾残羹剩饭,然后擦干净桌子,询问他们是否需要瓜子和果酒茶水,看戏吃。
聚会并不只是吃个饭还要闲聊,先歇小半个时辰,再分开处理各自的事情。
江逢奕展开了纸团,炭笔勾勒出的Q版简笔画,仅仅凭借单边眼镜他就知道是谁,更何况旁边还标了“LHZ”。
他轻轻笑了一下,很淡。
“你捏成这样,是打算扔掉吗?”
“嗯,”赵月芽扫了眼桌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示意江逢奕将纸团递过来放在桌面上,她往上浇水,让炭迹晕染开,画好的像一点一点在水珠的作用下变得污浊,“差点就被抓了现行,这跟当面讲人坏话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画他呢?”
江逢奕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就是最最寻常的询问。
赵月芽抬眼看向他,嬉皮笑脸地说:“那下次画你?我就是考试无聊,然后他又坐在最前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随便画画的。你要给我当模特吗?约个时间我给你画幅正儿八经的。”
“择日不如撞日?”江逢奕瞥了一眼桌面上逐渐被水浸湿,稍稍一戳就能烂掉的纸张。
“也行。”
“对了,”赵月芽她是真没察觉到江逢奕的情绪,“之前我选择亲事时,那副送到我面前的肖像画,是谁替你画的?画得是真好。”
“嗯?”
“自然是我自己画的。”
赵月芽顿时脑补出江逢奕一边对着镜子一边画自画像的模样,她莫名有点想笑,咳了一声忍住。
赵月芽说:“那我怎么好意思班门弄斧?还是你替我画好了。”
“不若我们互相画?”
江逢奕收回目光,与赵月芽对视,若是一起,相处的时间会更久一点,再过些时日,他就要忙起来了。
倒也可以,就是不知道一下午的时间够不够,她还要拜访老师傅呢。稍一思忖,赵月芽还是应下了。
———
这次拜访,赵月芽买了块成色极好的石料,还在香满楼买了一盒粽子,外加一些中药补品。
老师傅是个头发花白的婆婆,年过花甲,脊背微微佝偻,正拿着鸡毛掸子扫柜台上的灰尘。
“师傅。”
赵月芽领着江逢奕一同进去,听到喊声,老师傅没有动静,继续手上的活。
赵月芽只好大声再喊了一次,老婆婆这才扭头看过来。
“噢,月芽啊。”
“欸、是我。”
“是拿上次的做的那个什么挂件吗?我替你放在那边第三个抽屉里面了,看你一直没来取,我原本准备给你送过去的。可我年纪大了,每次想着要拿,转头又忘掉了。”
挂件?
什么挂件?
赵月芽脑子短路,哎呀,作为一个人来说,就算是重新过一遍已经经历的日子,又哪能各种细节都记住,她又不是神仙。
赵月芽将带来的见面礼给了婆婆,然后根据指示,从抽屉里拿出盒子,里面装着两个色彩鲜艳通身透亮的动物挂件,铜板大小。
嗯。
熊猫抱绿竹。
她想起来了,是闲着没事干,用特殊的料子和技法慢慢烧出来的。做了准备送给齐元裕,小时候他就对自己帕子上的熊猫感兴趣,后面她给他绣的荷包也绣了熊猫。
“是师傅帮我做了剩下的吗?”
“不然它自个儿成精变成这样的?”
“也好也好,幸好你来看我,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惦记多久呢,每天总觉着有事情要做但又实在想不起来的日子,是真的过得煎熬。”因为年纪上来有点耳背,所以老师傅嗓门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这是……竹熊?”
一般在蜀地出没,不算常见。
江逢奕的目光越过赵月芽的肩膀,落在盒子里的琉璃制品,他回想了一下之前在蜀地做生意的时候,有位富商的禽兽林养了几只。
“嗯,不过我更倾向于叫它熊猫。”赵月芽将挂件拿了起来,已经串了绳子,可以编绳后挂在腰间当配饰,也可以挂在剑柄上,或者折扇之类的。
她当时做了一个,另外一个才弄了一半,就被催着回家,之后又接连几天都有杂事,所以也忘了取。
上一世与太子表哥定亲后,又忙于礼仪训练,各种乱七八糟的规矩要学,很少出门,每天都很累,这随手做的小玩意自然就被遗忘了。
现在拿在手中,琉璃贴在手心冰冰凉凉的,赵月芽垂下眼,迟来的礼物还要送吗?她和齐元裕现在的关系……
“你在想什么?”
齐元裕目光移到赵月芽的侧脸上,他是第一次知道赵月芽还有这样的技艺在身。
其实他对赵月芽了解的并不全面,因为每年江逢奕在京城待的时间不长,短则十日,长则两个月。对赵月芽的心动有很大的程度是因为幼时的经历,再加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年情愫。
喜欢是一件没有缘由的事情,没有充分了解的喜欢,可能只是喜欢幻想出的那个心上人形象。他和赵月芽虽然是未婚男女的相处方式,但是总归有些距离感。
他没有进入她的心。
她的喜欢也只是浮于表面,她没有动情,眼睛看向他的时候没有爱意。
可现在赵月芽看向这对挂饰,眼神是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哀伤。
“没什么,怎么了?”
赵月芽将挂饰放回去,啪嗒一声练,合上了。
她没有抬头,手指轻抚木檀盒子的表面,忽视了江逢奕的表情变化, “嗯?你怎么不说话?”
江逢奕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他还没有输,他还有底线,至少现在赵月芽没有占满他的整颗心,还有百分之二十的余地能够与赵月芽竞争,只要再努力一点,他会成功进入她的心。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在发愣,这对挂饰你要送给谁吗?”
江逢奕语气轻松,赵月芽抬头看他,俊脸上的表情滴水不漏,似乎只是寻常提问。
“没,自己烤着玩玩的。”
“那……可以送我吗?”
赵月芽惊讶:“你也喜欢这个?”
也……江逢奕面不改色,淡淡“嗯”了一声。
不太好。
拿原本送……改送给江逢奕,这多少有些过分了。
“这两个不行哦,我打算自己用。你喜欢的话,我抽时间给你再做,你喜欢什么样的动作都可以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