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菱方才从园中绕了一圈回来,正准备回二楼包厢,迎面一抬头却看见裴凉大踏步朝她这边走来。
寻菱心神一乱,下意识扭身转到了一侧的廊柱下,假意在看园中景色。
他不过是路过而已,只要自己没看见,别人便也看不见自己。
正假装看得仔细,身旁明显有身影顿了下来,寻菱低头,一双镶金边的黑色皂靴映入眼帘。
寻菱诧异地抬头,看到裴凉正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眼底不见任何情绪。
出于礼节和上次的勒马之恩,寻菱向裴凉微微福身见礼。
裴凉看出了寻菱眼底的慌乱,将双手背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寻菱:“丫头,别来无恙。”
声音透着戏谑。
寻菱咬了咬牙,却还是一副温和有礼地样貌,回道:“裴大人说笑了,小女子素来好好的,况且,我有名字,不叫丫头。”
裴凉也不说话,只看着寻菱,依旧带着笑意。
寻菱有些恼怒,尽力平和道:“若裴大人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此时,裴凉才缓缓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手里赫然是一本《玉兰还魂记续集》:“上回那本书看完了罢?这本给你,不要再一个人出门瞎逛,纵是在天子脚下,也有危险。”
寻菱看着裴凉手里的书,呆怔着,脑子却转得飞快。
“他什么时候见到我在外瞎逛了?他为什么要给我这本书?”
寻菱回想着这几个月外出的次数,忽然想起上回去寺庙还愿时在书摊上寻问《玉兰还魂记》这本书的事情来。
那天回去后,寻芊曾在她面前炫耀过,说裴凉给她赠过《玉兰还魂记》这本书。
寻菱不以为意,当时并没有多想。
可今日这番,难不成当时裴凉原本是想将书送给她的?
可为什么要送给她?他不是向大姐提的亲吗?
裴凉不知自己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寻菱几乎将脑袋瓜子转了好几圈。
正当寻菱犹豫着要不要将书接过来时,却听到园子那头传来寻蔓的声音:“大姐,你杵在这儿看什么呢?红梅可在那头,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未等寻芊回应,寻蔓又诧异道:“咦?那不是二姐吗?大姐,站在二姐面前的是不是裴大人?”
寻菱闻声慌忙回头,却见寻蔓已经朝她们走了过来。
寻菱一时情急,慌忙将裴凉手中的书拿了过来,并快步走到随寻蔓一起走过来的寻芊跟前,将书塞进寻芊手里,道:“大姐,方才在这里偶遇裴大人,裴大人托我将这本书送给你。”
寻菱说得大声,亦是说给裴凉听的,以提示他要娶的可是寻芊,送书可别送错了对象。
说完便朝裴凉急急行了个礼,匆匆离开了后园。
寻芊面色有些苍白,但随着裴凉的走近,又忍不住粉面泛红,变得娇羞起来。
寻蔓是个古灵精怪的,知道裴凉和寻芊有话要说,早一溜烟跑了。
裴凉垂首端视着寻芊,神情有些冷。
寻芊相貌和寻菱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寻芊看起来和大多数世家闺秀一样,更端庄贵气一些,眸子里却少了寻菱的那股子清漾灵动。
裴凉用审视的目光探寻了寻芊一阵,方冷言道:“好不容易买来的,你回头慢慢看。”
这话倒是不假,寻菱的这本《玉兰还魂记续集》一经刊出,便受到了很多人的喜爱,一度售完以后,处于空仓等着再版的状态,裴凉也是派人等了好几天后今天才刚巧拿到的。
说完,裴凉便转身走了。
留下寻芊呆愣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回到二楼厢房时,寻蔓正在夸夸其谈,将自己所见再添油加醋说给众人听:“哎哟,你们是没看见,裴大人对大姐可好了,还亲自去买了书来给大姐看,对了,那本书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玉兰还魂记续集》!”
寻蔓虽然平日里和寻芊不对付,但到底是一母同胞,当着外人面还是挺维护自己的姐姐的,尤其是还值得炫耀门楣的事情。
大宋氏和蔼地笑着,听得认真温和。
明盈也笑着配合着搭腔:“是了,听说这本书最近卖光了,市面上都很难抢到,裴大人倒是用心了。”
说完,明盈笑意盈盈去看刚进来的寻芊。
寻芊脸色有些微微泛白,神情里却是掩不住的羞涩。
宋氏在大宋氏面前,亦是一脸骄傲,忽又想起一茬,问道:“定远侯怎么会在这里?”
寻芊摇头,表示不知。
宋氏又转头去看寻蔓。
寻蔓刚饮了一杯果酒,咽下后方回道:“我碰巧见到了裴茹,她说小雪节气,他们陪同裴老太太一起来出来涮羊肉火锅的,定远侯刚巧下值,便一道过来用饭了。”
宋氏一听,立马激动起来:“那我们可得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毕竟她是长辈,可不能失了礼数丢了我们孟家的脸。”
寻蔓一挥手,道:“娘,不用啦,方才裴茹和她祖母她们已经回去了。”
“就这么……回去了?”
寻蔓脑瓜子简单,可这话听在宋氏和大宋氏的耳里,却是不一样的理解。
裴茹和寻蔓见面,想来裴老太太肯定也知道了宋氏一家就在这天香楼里,可裴老太太既不派人过来打声招呼,又不等着宋氏过去,却是直接就离开了。
像寻蔓这样无心的人可能并不当回事,可在后宅呆了大半辈子宋氏和大宋氏看来,却难免会去多想。
这裴老太太,似乎并不满意裴凉和寻芊的这门婚事啊。
裴凉的父亲和母亲早逝,裴老太太就裴凉的父亲这一个亲生儿子,还有一个庶子,便是裴茹的父亲,说到底,裴老太太就裴凉这么一个亲孙子,应该对裴凉这门亲事格外重视才对。
可现下看来,裴老太太似乎并不满意和孟家结亲。
寻菱经历过前世,当然知道裴老太太有多么不屑于孟家,当初自己在定远侯府,可吃了不少苦头,所以这一世,才极力避免嫁入定远侯府。
众人各怀心思,又耐着性子听了半个时辰的戏,才各自乘着马车回了家。
寻芊心思满怀,一回去以后便宅进了自己的院子里,私底下却让底下的人去找海家的那个丫鬟。
上回海家老夫人寿辰的时候,那个丫鬟不是说裴凉曾向她打听过自己吗?
她想知道那天裴凉看到的到底是谁?
派去的丫鬟彩连本就和海家的那个丫鬟翠红相识,不到申时便回来了。
彩连同寻芊回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躲,说话也有些支支吾吾:“那翠红,她在海家只是个三等丫鬟,姑娘原先去海家玩的时候她只是远远看到过您。那日,裴大人问她的时候……是在湖边……也就是二小姐落水的地方,还说……那姑娘的右眼尾有一颗红痣……因为之前二小姐并未去过海家,翠红便把二小姐当成了您……”
寻芊越听脸色越苍白,胸脯起伏得越来越快,一时气愤,竟拿起桌上刚泡的热茶,用力地砸到了地上。
瓷杯碎了一地,热气随着茶水的流动而蔓延开来,又因为天冷而一瞬间消散了去。
彩连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彩灵连忙在一旁劝导,寻芊好半晌才平复下来,又低声问道:“那翠红可是什么都知道了?”
“没……没有!”采连连忙摇头:“奴婢问得小心,只当是拉家常随意提到了那天的事情,她并没有察觉。”
寻芊眼神里的冰冷渐渐地平和下来,但语气仍透着坚决,吩咐道:“今日这事,除了我们三人,我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
彩灵和彩连连声应诺。
离成亲不足一月,该走的礼都已经走完了,就差亲迎了,起先提亲也是裴凉自己要来的,她并没有逼迫他,她不信裴凉最后还能做出什么退亲等出格的事情来。
况且,她看向一旁妆台上打磨得十分光洁的棱花镜,镜中的自己明珠萤光、玉质天成,她的容貌比起寻菱来,并没有逊色多少,加之她又是家中嫡长女,她不信裴凉会不顾及自己的名声真的来退亲。
可一丝不安隐隐划过寻芊的心头,这亲迎没有走完,便是什么都有可能的。
这边裴凉一回到定远侯府,便将季安叫到跟前痛批了一顿。
季安觉得委屈,低声辩解:“您只是叫我去打探孟家的背景,却并没有叫我去打听孟家的姑娘。”
裴凉目光冷冽,一个刀眼飞过去,季安便乖觉地闭了嘴。
裴凉冷声吩咐:“去把孟家小姐都打探清楚,包括当年谁被送到荆州,去了多久,那天在海侍郎府看到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申时我从都督府回来时要听到答案。”
季安不敢耽搁,精神一抖,行礼后连忙退了出去。
裴凉是酉时末才回到的定远侯府。
最近北边鞑靼雪灾严重,时常南下侵犯我朝边境的一些村庄,烧杀抢掠,无所不干,好些村庄屯好的过冬的食物牲畜都被抢走了。
裴凉身为左军都督府都督,最得皇上信赖,申时本可以准时下值,又被皇上召了去,商讨鞑靼侵犯我朝边境的问题。
回府后又被心疼他辛苦操劳的裴老夫人唤去,补了一只清炖的老母鸡,才放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裴凉揉了揉微微蹙起的眉心,听着季安打听来的有关于孟家的事情。
季安:“……那日侯爷看到的其实是孟家二小姐,孟家二小姐曾经因为生母难产去世,被送去荆州道观为母祈福,去的时候方九岁,直到今年年初,才被送回孟家。”
裴凉:“为什么被送去荆州?”
季安小心的觑了裴凉一眼,谨慎答道:“说是请道观里的师傅看了,孟家二小姐命硬,克母,所以才被送去了道观。”
季安声音有些惴惴,他从没有见过自家主子对哪个姑娘如此上过心,是以说到这个孟家二小姐,心里也是提着一份小心,以防哪一句话激惹了他。
裴凉黑眸微微深沉了一些,示意季安继续说下去。
“那日在海家,孟家二小姐在湖边落水,卑职去前去查探,发现其实是早有人预谋,将她推了下去。”
“谁?”
“是孟家大小姐的丫鬟将她推了下去,却被锦乡侯世子的丫鬟救了起来。但外头传言是锦乡侯世子将她救起来的,所以孟家二小姐为了报答锦乡侯世子的救命之恩,以及自己的清白,答应了锦乡侯世子的求亲。”
“外头传言?”裴凉问。
“是,外头传言说是锦乡侯世子亲自将孟家二小姐救起,孟家二小姐才不得已答应嫁给锦乡侯世子。但卑职查探,孟家大小姐和锦乡侯世子其实早有勾结,所以孟家二小姐才会落水,落水后的第二日,锦乡侯世子便上门求亲了。”
裴凉面色微沉:“那孟寻芊,为什么要推她落水?”
季安:“孟家大小姐喜欢平阳伯世子,但平阳伯世子喜欢的却是孟家二小姐,大数是为了这位平阳伯世子,孟家大小姐才找上锦乡侯世子,策划了这起落水事故。”
裴凉忍不住讥讽:“这锦乡侯世子身体羸弱,倒没想到在娶妻方面行事也这般不光明,倒是败坏了锦乡侯府的百年门楣,和这孟寻芊倒是十分般配。”
季安该禀报的都禀报完了,最后没忍住,还是将心中的一丝疑虑说了出来:“只是让卑职不解的是,孟家二小姐似乎并不介意嫁给锦乡侯世子。锦乡侯世子来求亲的当天,孟大人本来还有意考虑几日,不曾想孟家二小姐竟主动答应了这门亲事。”
裴凉听了,也颇有些意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