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小铺面熙熙攘攘,竟是客人不少,除却他们这一桌,旁边都坐满了,甚至有人为吃上一碗,宁愿在旁站着。
沈明嫣耐不住好奇,朝四周去看,见别处拥挤,唯他们这里倒好像是与众人间隔开似的,心里不免有些奇怪。
裴礼在旁另坐了一桌,瞧见沈明嫣的目光,颇有些兴奋地道:“公子第一回上京时便来这里吃面,后来便与这家大伯大娘相识,这位子是他们专留下的。”
裴倾抬头看了他一眼,裴礼立时明白自己说多了,连忙闭了嘴。
沈明嫣看向裴倾,倒有些意外他还会有这般像个正常人的时候。
“没想到裴大人也会在这样的地方吃东西。”
裴倾淡笑:“早年家贫,这面汤便宜,冬日里又最是暖人,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现在呢?裴大人官居高位,总不会差这一口吃食。”
“习惯了。”
裴倾淡淡回答,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明嫣却觉得他好像想起什么往事,整个人身上都似笼了一层惆怅的薄雾。
这不像是裴倾平素的样子,也只那一瞬,在大娘端上面碗时,他的怅惘也便随着热腾腾的雾气消散了。
两碗面,搁在他俩面前。
沈明嫣低头看去,不知里头都是什么菜码,瞧着倒让人很有食欲。
“这个面叫臊子面?”沈明嫣凭借着自己良好的记忆开口。
裴倾拿起筷子:“此面出自西北,幼时读书,先生家里便做这个,上京倒不常见。”
“那位大娘也是从西北来。”
裴倾点头:“他们来上京多年了,只是乡音未改,时不时也会说些那边的话。”
“其实我还想问,为什么要带我吃这个?”
沈明嫣拿着筷子,挑起面来。与裴倾那碗相比,她这一碗确实清淡许多。
“你既肚子饿,这个最快,是以前来。”
“裴大人一个品茶饮酒之人,却会在这样的地方吃这样的东西,实在令人意外。”
面入口中,喷香的气息便铺展开来,初时觉得有些咸,但再细细品尝,便能尝出其中的多样味道。
怪不得这里客人众多,确实有些不凡之处。
“沈明嫣,我也是普通人。”
对面的裴倾忽然开口,沈明嫣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你说什么?”
裴倾与她相视,见她目光里几分小心的探究,握着筷子的手轻捏了一下,而后垂首:“没说什么。”
可沈明嫣其实听到了。
她只是不敢相信,裴倾和她说,他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哪个普通人在朝廷“卧薪尝胆”,官同首辅,然后就是为了造反?天下岂会有这样的普通人?
难不成这位裴大人作为“普通人”的标准就是吃一碗臊子面?
沈明嫣不免又偷偷抬眼打量他。
不得不说,裴倾这人若非年纪大了些,实是再完美不过。
就说这一碗面,分明是个市井吃食,让他一吃,却好像成了千两银子都买不来的珍馐美馔。
她记得裴倾分明是出身寒门,也不知是何时竟学来这样一身气度,实不像个吃过苦的人,倒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名门贵胄之后。
“不爱吃?”
她半天没有动作,被裴倾抓了正着。
沈明嫣连忙低下头去,满满吃了一口面。
她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世家大族瞧着光鲜,规矩却多,比如她此时饿了,倘若在家里,必不能这样大口吃饭,但在此处却无妨。
裴倾有一点倒好,几乎从不见他规训别人。
一碗热乎乎的汤面下肚,不仅不饿了,连方才入夜的一丝凉意也消失不见。
沈明嫣起身,忽然似想到什么,又走到那大锅边,笑着开口:“大娘,这面可以做一碗带走吗?”
那大娘见了她就喜欢得紧,瞧她说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只是听到她的问题,却是一愣:“带走?”
他们这里一个小摊子,几乎都是食客来吃上一碗,好像还从没有谁说要带走的。
那大娘一时有些犹豫,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汤面时间久了就不好吃了,你若想带,买些别的。”
沈明嫣回头看向裴倾,目光微露惊讶,似乎在问他,难道知道她要做什么。
裴倾微微点头,示意他已明了。
直到从一间不起眼的糕饼铺子出来,沈明嫣还有些恍惚。
她就这么坐上了去大理寺狱的马车,更为关键的是,这马车是裴倾的。
“裴大人……是还有什么事吗?”沈明嫣心有戚戚地开口。
“不是你有事吗?”裴倾反问。
沈明嫣抿了抿唇:“那大理寺狱想来不是什么好地方,筠妹妹未曾经历过这些……”
“颜均早先已去过了,你大可放心。况且此事未明,大理寺也不会让她出事。”
“杜大人?”这倒真让沈明嫣有些意外了。裴倾会参与进来不奇怪,杜元良一个户部主事,就算是要查丢失的户部卷册,也不必与姜筠扯上关系。
他当时出现在市易司外已让沈明嫣没有想到,如今还愿为了姜筠奔走,这就更在预料之外。
只是裴倾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沈明嫣当然也没有自讨没趣。
两人便这么一直沉默着到了大理寺狱门前。
*
正此时,明镜司的探子将奏报送入了养心殿。
殿中灯火通明,祁珩坐在桌前,将手中的奏报捏成了狰狞的一团。
裴倾自然是得他的命令才去处置此事,但他没有想到那人会拉着沈明嫣,还处处等着她,甚至带着她去大理寺狱探望已经被关押的姜筠。
她第一次入宫时,便是转头上了裴倾的马车,如今过去这么久,她倒好像在裴倾身边越来越自如。
可她分明是他的,他为她专门重修了听雨阁,为她屡屡破例,现在上京谁不知她圣眷正隆,旁人若是得了这份宠爱,不知要多惊喜,她却仿佛避之不及。
可她明明就是皇后!是钦天监都算得的凤凰于飞。
“圣上,当心龙体。”张公公过来添茶,瞧见祁珩紧握的手,有些担忧地开口。
祁珩闭上眼,脑海中一面是裴倾,一面却是沈明嫣。
“你是宫里的老人了,你可知先帝在时,会怎么做?”
张公公哪里敢回答这样的话,他慌忙跪了下去。
祁珩兀自摇摇头:“你不必怕,是朕有些累了。”
一面是新政阻碍重重,一面是寒衣卫旧人和先帝疑案,他忽然觉得自己累极了,似乎不及梦中的自己半分得意。
为什么他从前没有发现,他其实少不了沈明嫣呢?
他若早些发现,不将她打入冷宫,会否她现在便不会离他这么远,甚至越走越远。
“圣上……”张公公瞧见祁珩紧闭的双眼中竟滑下一滴泪来,心内大骇。
祁珩睁开眼,抬手便将那滴泪擦了干净:“朕吓着你了?”
“老奴为圣上忧心。”张公公面露不忍。
他在宫里几十年,瞧着圣上从个小孩子长得这么大,圣上为天子,可到底也只是二十余的年轻人。
“朕想见见裴倾,去传旨吧。”良久,祁珩才重新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裴大人对我们嫣儿的感情其实现在还有点复杂,所以他会做一些不太好理解的事,但是后面会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