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为三爷沈继业接风洗尘的家宴，唯少了沈明嫣。
家里其他人倒也不见有什么不对，平日里他们也不是很在意沈明嫣这个存在，只老夫人终究有些心不在焉。
她自然想念三儿子，但沈继业说了沈明嫣也被召入宫中去后，姜氏便总觉得心绪不宁。
整个上京凡是有些朝中人脉的人，都能瞧出圣上待沈明嫣不同。可嫣儿并非是寻常勋贵家的孩子，她本就不受家里喜欢，是她这老婆子活着，才能给那孩子些依靠。倘若她有天眼睛闭了，一个没有母家支撑的女子，在后宫那样的地方会是怎样结局，不难想象。
难不成还真指望帝王之家有真情在吗？
“祖母，有消息了！”
沈明晏风风火火地赶回来。
一桌好菜已剩残羹，家里人正坐在一处说着话，他进来了，便安静下来看过去。
“怎么说？”姜氏连忙问。
沈明晏饮罢一口茶，方道：“三妹妹在养心殿面见了圣上，而后便留在听雨阁了。”
“可说了原因？”
沈明晏摇摇头：“只说是圣上口谕，再详细的却不知。祖母，三妹妹不会……”
“兄长也太担心了。”沈明婳开口，“今日本就是奉书殿听学的日子，连我也是有圣上特许才能回府来为三叔接风。如今夜深了，不便再出宫来，三姐姐留在听雨阁，不也是正常？”
沈明婳心里还高兴呢，这沈明嫣原先可是住在栖凤宫的，如今既说是回了听雨阁，那不就是被大长公主给赶出来了？可见她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到底是惹恼了圣上和大长公主殿下。
沈明晏没有接话。
四妹妹与三妹妹不对付，他一向知道，只是此刻不是打口水官司的时候。
沈继业从旁听着，已然皱眉。家下人不知剑风关事的详细，他却清楚，裴大人虽说了有万全之法，但嫣儿贸然行动，想必已惹了圣上怀疑。
“母亲，”沈继业拉住姜氏的手，“母亲不必担心，明日早朝，儿子再打听打听，必不让嫣儿受苦。”
沈明婳听见，心内翻了个白眼。
三叔就是这样，从小就偏心。这回沈明嫣被圣上和大长公主厌弃，她要让这些人知道，沈家到最后，到底得靠谁。
*
夜色已深，李况除下夜行斗篷，走入养心殿中。
“属下见过圣上。”
祁珩背对着他，瞧着养心殿内挂着的一幅松雪图。
“你回来了，很好。”
“属下无能，未能查清虎符所在，属下愿领责罚。”
祁珩转过身来：“朕看了你送回来的密报，这东西原本就敏感，拿着它的人自然害怕被人知晓，你在幽州军开拨后顺藤摸瓜查到了这东西在哪，已是不易。况且如今东西已经回来了，朕为何罚你？”
“属下奉命追查虎符，应将来龙去脉全部查清，然而只是后知后觉得知位置，险些误了圣上大业……”
“好了。”祁珩打断李况的话，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好离这跪下行礼的明镜司司长更近些，“朕只问你一件事，虎符在裴倾手中出现前，你到底见过吗？”
李况心如擂鼓。
他身处明镜司多年，当年又是那般搏命，才从一个小小太监坐到这个位置上，自问已很难有任何真正的情绪的波动。
然此刻，他却从祁珩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杀意。
他自然知道，在见他之前，圣上夜里才见了沈明嫣。
难道那个女人敢将剑风关大营里的事和盘托出吗？又或者，她已将从大长公主那里得知的一切都告诉了祁珩？
“属下从不曾见过。”
李况横心，咬死了他在密报中的说辞。
他就是要赌，赌沈明嫣和此时的他一样，根本不敢让那帝王知晓剑风关大营的真相。
否则不只他要完，沈家要完，连那位裴大人都得一起死。
李况不觉得裴倾会真的喜欢沈明嫣那样的女人，但沈明嫣那日可坐过裴倾的马车，十七八的小姑娘，面对裴倾那样一张脸和那样一个人，当真会没有一点心动吗？
况且，那人刚在剑风关救了她和她三叔。
祁珩盯着面前的明镜司司长看了一会。
他了解李况，那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虽说明镜司是帝王爪牙，但他从没有完全信任过面前这位司长——尽管李况知道太多皇家秘辛。
裴倾从沈明嫣手中拿到虎符这件事，李况当真一无所知？
祁珩不觉得完全是这样，只是他现在与这位明镜司司长摊牌并不是一个好时机。新政推行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设立市易司、丈田查税，从那些豪绅手中把银子夺出来，才是要紧。
他还是很需要李况这把锋利的刀的。
所以他笑了一下：“朕就知道，你永远不会骗朕。”
李况知道，他的脑袋在今日已经保住了，至于以后……
“属下愿戴罪立功，暗查上京商会。”
官商勾结可是个大难题，祁珩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那帝王欣然点了点头，放这位明镜司司长离开了养心殿这个“牢笼”。
*
初十日，甫一下朝，一则消息便顺着上京细密的消息网传了出去。
年初就有风声要建立的市易司，这会正式提上了议程，圣上已经派人到上京各处挑选市易司的“落脚处”。
这市易司明着是朝廷下设的部门，实际却与如今的商会有几分相像。凡是坊市上经营之所，都要到市易司登记，售卖东西也不能超过市易司规定的价格浮动区间。
像是那些与百姓生存息息相关之物，譬如粮食，市易司也会买进卖出，表面上说是与户部联合安排囤粮，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是为了调控价格。
这市易司对百姓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对许多大商人来说，那可就是手脚上戴上镣铐，倘若真的落成，日后再想搞些“奇货可居”的营生，那就难了。
这市易司明面上是因剑风关一役带来的平州关隘一带百姓贫苦难耐的消息而起，是以，那些不支持此事的幕后之人，便也同时开始暗中散布关于剑风关一役的“其他版本”。
“诸位可知这剑风关差点被破了是因为什么？其实就是那沈将军一意孤行，他怕出兵关外，将他手底下的兵都打空了，让其他人捡漏子，所以就硬等着朝廷的人去了，才拿这个功劳。”
“不会吧，沈将军守关那么多年，怎么会做这种事？”
“人呀，就是在外头久了，才会生出些当土皇帝的心思。”
……
市井谈论之声隔着车帘传进马车之中，坐在一边的沈功成脸上挂着笑，脑门上却都是虚汗。
坐在他旁边的是户部尚书钱书存，那人却老成得多，将茶盏放下，笑着开口：“市井百姓，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沈侍郎不必放在心上。”
“尚书大人说的是。”沈功成只能继续尴尬地笑。
他就知道，下朝了这钱书存特意等着邀他同走，必是没什么好事。
这圣上要成立市易司，钱书存这些上京旧贵族自然不同意。笑话，他们这些人在上京经营多年，背后不知与多少商贾勾连，这市易司一成立，大家伙背后少赚多少银子？
圣上想给国库里收银子，底下这些大臣还想给自己口袋里收银子呢，怎么可能没有争吵？
沈功成一向是不参与这些的，也不对，他参与，但从不明着参与。只是如今，似是有人不满了。
“沈大人听到自己的弟弟被这般谈论，心里应当不好受吧？”钱书存又开口。
“下官只是个小小侍郎，可不敢妄论悠悠众口。”
钱书存笑了出来：“沈大人呀，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谨慎？圣上和那裴倾一门心思要成立这市易司，外头那些人的话，不会影响什么的。”
沈功成听着，心猛地一跳。他就猜着关于沈继业的事不是百姓自己说的，果然，这些人为了阻拦市易司成立，什么谣言都能编出来。
只是听钱书存的意思，到底是好人多，那谣言想必煽动的人远远不够，否则钱书存他们只需坐等圣上失败，何须再与他聊？
“借尚书大人吉言。”
钱书存摆摆手：“沈侍郎客气了。今日刚好同行一路，我也不过是想问问，那市易司市易使之位，沈侍郎可有推荐人选？”
原来是在这等着。
沈功成就知道那些人不会轻易认输。
他看向钱书存，一脸虚心求教的模样：“还请尚书大人指教。”
*
“可是不敢，现在谁敢指教沈三小姐。谁人不知沈三小姐孤身入关，立下大功一件呢。”奉书殿内，钱映雪掩唇浅笑。
周围其他女孩子的视线落在沈明嫣身上，表情似笑非笑。
“映雪，沈将军可是守护边关的悍将，怎能听信外头的传言就怀疑沈家？就算关口险些失守，百姓都吃不饱饭，可到底还是靠着援军守住了呀。”郑芊墨也开口，还特意将那“援军”两字说得重了些。
沈明嫣单独坐在一处，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并没有当真在读。
她自然知道和镇国公府一样的那些旧贵族，为了阻拦市易司，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不会吝啬。
她也早过了会因那些言语讥讽而生气的时候，只是，事涉三叔，她便无法置身事外。
她永远都记着，前世三叔棺椁回京的样子。
“敢问郑小姐和钱小姐，既未见过关外风雪，此时却又妄谈北军行事，凭借的是什么呢？是多余而又无处安放的自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后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