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的战报到达京城的时候,正是恩荣宴第二日。
沈明嫣在奉书殿上,从忧心国事的冯大人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那战报上说的是剑风关外的苍戎人见化雪开路,便有小股骑兵至大梁边境几个村庄扫荡,幸而守关兵士英勇善战,将其赶出关外,算是虚惊一场。
北地苦寒,上京如今已是春日,剑风关却前段日子才下过雪,如今那雪也不过化出一条小路,苍戎不好进兵,这才没让这次小范围的侵扰扩大开去。
只是沈明嫣算着,恐怕留给她,留给大梁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祁珩是个谨慎性子,他总怕旧历复返,在调兵一事上一向谨慎。前世他手握真虎符,尚且犹豫不决,若非最后裴倾紧逼,恐怕得等苍戎大军破了剑风关他那派兵的调令才能发出去。
只是大军行进岂能那么快?前世她三叔在关内苦守,最后弹尽粮绝,只怕大半兵士被活活饿死,才终于等到了上京调去的援军。
沈明嫣皱着眉,这一世那东西还在她手中,祁珩遍寻不得,只会更加谨慎。
现下宫中那枚虎符虽能以假乱真,到底是埋了一处雷,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来。而这就导致,除非剑风关的苍戎人真要推倒关口的城墙,否则以祁珩的性子,必定隐而不发。
那她三叔……便会成为帝王疑心下的牺牲品。
“沈明嫣!”冯济愤怒的声音传来。
沈明嫣一下站起来:“冯先生……”
冯济盯着这不听话的女娃娃看,看了半晌沉重地叹了口气:“老朽知道,沈三小姐得大长公主殿下喜欢,可既到了奉书殿内,这圣人之训,总要认真听一听才是。”
不远处坐着的郑芊墨和几名闺秀互视一眼,纷纷暗笑。
自打入宫,沈明嫣在奉书殿的日子寥寥无几,在的时候还总是心不在焉,她们最喜欢看的就是沈明嫣被先生们教训。
那人攀附了大长公主,她们等闲不好出面,可奉书殿的先生都是京中大儒,大长公主也得给几分薄面,由先生们出面,再合适不过。
“学生明白。”沈明嫣很是敷衍地应了。
她虽然极敬重几位老先生,可眼见事情发生的时间与前世有诸多不一,她满脑子都是下一步如何最好,实在无力应付那些诗书礼仪,也只好当个“差学生”了。
冯济大人沉沉叹气,招手示意她坐下。
他年纪大了,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自己真的老了,连这些小姑娘都不把他这个老家伙放在眼里了。
怪不得似裴倾那般的年轻人,鉴他到这奉书殿来讲学,只怕是要让他自己知道,他连些女娃都教不了,何谈太学里那些半大小子?
冯济大人的目光好似有些落寞,沈明嫣错眼望过去,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平州的战报,除了给因为新政焦头烂额的祁珩又添了些烦扰外,并没有惊动朝堂太多。
苍戎屡屡骚扰剑风关,对于上京这些官员来说,已经不算个新闻了。那驻守剑风关的,历来都是整个大梁最厉害的武将,有什么可愁?
眼下最愁的,不如说是圣上和那位年轻首辅又整出的新活。
说是如今大梁的买卖事务大多私下进行,缺少统一的管理,所以朝廷要出面牵头,成立像商会那样的组织。
可这商人历来被视为最下等,商会也多是民间兴起,何用朝廷插手?
更重要的是,若是朝廷插手了,那些茶水费他们如何挣?
所以这几日的朝堂,说的全是些买进卖出的事,那战报不过被几个武将提了一嘴,立时又淹没在一群文官的唾沫星子里了。
今年高中的进士里倒是有几位很在意这个,只是他们现在到底人微言轻,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是投告无门。
沈明嫣收到沈明晏借小太监之手送进来的信时,便从信上得知了这回事。
她们的好大哥相看了两日,从一应新科进士中,选出了两个他自己很是满意的来。
一个是金州骆邑人周茂,一个是青州甘城人崔湜,两人都不是上京人,家族也不在上京,是正经的寒门子弟,祖上也不过是些小官,正合沈明嫣所说的要求。
沈明嫣盯着那两个人名瞧了良久,终于从自己纷繁复杂的记忆里,找到了关于那两人的。
那周茂前世入了翰林院,后来又去了吏部,正在她那父亲沈功成手底下,上京安稳的那些年里一直兢兢业业,好像无功也无过。
那位崔湜比起来就精彩多了,先时也是在翰林院,只是后来自请跟着工部的一位大人去治理立州水患,还治得不错,回来便升了个工部主事,再后头就是相安无事的那几年,后面前朝人反了,这人还死守上京来着,对朝廷来说,应是个有铮铮铁骨的直臣。
若让沈明嫣来选,自然是周茂更合适。
沈明娴的愿望便是过安稳的日子,她也是想拉这位庶姐出前世那难产而亡的泥潭。
可不知为什么,将给兄长回信时,她又忽有股莫名的犹豫。
这周茂的名字总觉得前世还在什么地方瞧过,是在哪呢?
在沈明嫣拿到沈明晏的那封消息盏茶功夫后,李况出现在了御书房内。
下了朝的祁珩倍觉头痛,没再如往常一样召人议事,反而是自己靠在椅背上休息。
添宝安静地站在一侧,看着茶凉了,就换上一盏新茶。
李况入得屋内,呈上了一封密信样的奏报,祁珩看过后,已经靠在椅背上这样假寐良久了。
殿内,从明镜司司长到内侍太监,无一人敢说话,落针可闻。
“你说那人叫什么?”半晌,祁珩才好似忽然想起这里还有俩人来,突然开口。
添宝与李况相视一眼,很有眼色地领着一种內监退了出去。
李况方才又开口:“一个叫周茂,是二甲三十六名,另一个叫崔湜,二甲第二名。”
“进士出身,就让她如此知足?”
李况可不敢回话。现如今牵扯到那位沈三小姐的事,他都是慎之又慎。只是他也确实不理解,这沈三小姐如今已入上宫擢选,不出意外日后就是平步青云。
按圣上如今对她的荣宠,莫说封妃,就是登章台当皇后都是大有可能,她何必又去看二甲那些进士出身的年轻士子?
祁珩坐直身子:“可知道她选中了谁?”
李况如实回禀:“沈三小姐似乎还有些犹豫,还未做出选择。”
“可有他二人生平?”
李况想了想道:“都是清白出身,家中只有祖上于县内领职,寒窗苦读十余载,今始考中。那周茂便是太学选试时在一众学子中支持清查作弊的。”
祁珩笑了一下:“不用等了,她会选崔湜的。”
李况不解,又不敢问,这种好奇像蚂蚁爬一样让他难受。
不过很快祁珩就自己给出了回答,似乎这位帝王也乐于有人欣赏他的料事如神:“她不喜欢那等张扬之人,她做事总求稳妥,甚至于有些迂腐。”
迂腐?李况心下暗忖,敢装病骗人的闺中小姐,能迂腐吗?
可他不敢反驳,圣上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内宫行走第一要遵循之事。
“你去盯着那个崔湜吧,朕有法子,让她安心。”祁珩终于将那早已放在手边的茶盏拿了起来,茶已有些凉了,只是他毫不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