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园内，老夫人姜氏坐在靠椅上，眉心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方小郑氏偷眼打量，心里倒很是憎恨沈明嫣非要将此事捅到老夫人面前，脸上却又不好表现出什么。

前几年她拿捏沈明嫣这个没了亲娘的，早已习惯，如今沈明嫣仗着宫里喜欢倒是翅膀硬了。

小郑氏在想如何让沈功成去敲打敲打他这不听话的女儿，未防备老夫人忽然开了口。

“我知晓你们的意思了，嫣儿大了，你们急着为她找一门亲事，还是因为上宫擢选那事吧？”

小郑氏讪讪笑笑：“老夫人也不能这么说，便是没有上宫擢选，三丫头早已及笄，哪有一直留在府中的道理？那温小公子虽是今岁才回京，可他行为端庄，品貌又正，又是温大人的独子，前途不可限量，儿媳是想，倘若错过了这一个，哪里还寻这么好的人家？”

姜氏笑了一下：“你不必与我编这些话来，若温家那么好，你怎么不说与你的婳儿？”

“老夫人这可是误会了，我倒是有心，温小公子是送咱们嫣儿回来，哪能瞧得上婳儿……”

姜氏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小郑氏这些手段自然不够看，只是她心思不正，挑的这个人，倒也不是完全不行。

姜氏于是看向沈明嫣：“嫣儿觉得如何呢？”

沈明嫣看了小郑氏一眼，似乎是乐见对方那心里没底的模样：“嫣儿别无所求，只想留在祖母身边。”

话已出口，姜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这是小郑氏逼得急了，三丫头才找到她这来。

“我知道你们早想给嫣儿说一门亲事，好将她嫁出去。我年纪大了，也落不到个人陪我，好容易有个贴心的孙女，你们也留不得她。”

“老夫人这可折煞儿媳了，总归儿媳也是怕被人说了咱们三丫头的闲话啊。”小郑氏有些急了。

姜氏冷笑一声：“你不必向我解释，你们在外头干什么，我老婆子可管不着，只是三丫头得了圣旨，马上进宫去，我念她紧，这几日便让她留在明园陪陪我吧。”

小郑氏一惊。

来明园的时候，她还想老夫人多少得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不能真驳了她，如今才明白沈明嫣的意思，原是在这等着呢。

沈明嫣若是入宫前搬到明园来住，那可就有老夫人护着，她的手能伸到西园里，却奈何不得明园。

原本倘若婚事明着说不成，还能使些暗地手段，生米煮成熟饭，如今沈明嫣要到了明园，老夫人看着，何处去使！

小郑氏一下看向沈明嫣，她竟不知何时这三丫头有如此心计。

只是姜氏却早看透她那些算计，毫不给她拒绝机会：“就这么定了吧，老婆子也不管你们外头怎么折腾，只让嫣儿这些日子都再陪陪我。这样如何了？”

小郑氏一个晚辈，哪里能说个“不”字，她只得咬牙切齿露出一个笑来：“老夫人说得是。”

从明园出来，小郑氏便往大房的立园里去了。

自打上宫擢选的圣旨下了，她就屡屡在沈明嫣这小丫头手里栽跟头，她等不得了，恨不得明天就把沈明嫣嫁到温家去祸害人才好。她需得找姐姐商量一番，下剂猛药才是。

*

暂且住到明园陪着老夫人，自然能令沈明嫣暂时缓一口气来。

只是上京这样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消息可以瞒天过海。

沈家二夫人与温家夫人见面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两天就传遍了上京城的功勋贵族之家。

一个是才得了宫里赏识的世家小姐，一个又是刚回京的年轻才俊，才子佳人，好不相配。

虽说有温家敢与圣上抢人的感叹之语，但从前也不是没有入了上宫擢选的姑娘又嫁人未去的先例，好像这温沈两家议亲，倒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之事，反而还挺正常的。

只是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一个沈三姑娘，如今可出了名。

圣上因她祖父在世时的贡献赏赐关心她，温家小公子又对她屡有照拂，自然越来越多人好奇，这位沈三小姐是何许人也。

闺阁姑娘他们见不到，温谦煜还见不到吗？

便是因为这事，连着翰林院都比平日热闹许多。

温谦煜疲于应对，好不容易才得了一日休沐，躲在常去的酒楼与相熟好友宽闲片刻。

只是他身上目今唯这件终身大事最大，便是好友开口，亦逃不过这件事去。

“同钰，你就说说呗，这与人定亲到底是什么感觉？”

说话的宋思白与温谦煜曾是同窗，如今任大理寺少卿，也是年少有为，两人一向交好，如今好不容易得空一起吃顿饭，他也好奇近来那些甚嚣尘上的传言。

温谦煜一听这话头都要大了：“我好容易才逃出来，怎么连你也问。”

宋思白哈哈大笑：“谁让就你要早早定亲，你且说说，那沈家三姑娘如何？我听人说宫里的贵人都看重她，果真那般好？”

提起沈明嫣，温谦煜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手里捏着那酒盏，也不饮酒，只是轻轻摩挲：“她……”

那日夜雨霖铃之声，仿佛又回到他耳畔似的。

那少女虽遇劫匪，却不见焦急，发髻有些散乱，却仍隐现端庄，后又在府门前遇到明镜司那样可怕的存在，她却也一直从容自若。

当日情急，未觉如何，如今细想起来，方知她定然是世间少有。

“同钰？同钰？温谦煜？”

温谦煜一下回了神，却见宋思白招手在他面前晃悠。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想到人家姑娘，便连吃饭喝酒都忘记不成？”

“我原本也不甚饮酒。”温谦煜一下将酒盏放下，倒觉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

宋思白干脆换了个位置，坐到他身边，小声在他耳边问：“同钰，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当真喜欢沈三姑娘？”

温谦煜闻言大惊，赶忙摇头：“聆玄，岂可有如此一问！如今家里大人尚未发话，你说这些，岂非是将沈三姑娘陷于险地！”

温谦煜倒是没回答，可宋思白已经懂了。

他算明白这位好友怎么才回京城便像装了一箩筐心事一般，原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宋思白摆摆手：“你呀你，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好不承认的？那沈三姑娘我虽没见过，但你放心，到时我去我祖母面前替你套套话，定给你打听个妥帖。只是你别忘了那酒席上多请我喝上两口就是了。”

旁边的人笑得像自己要当新郎一般，温谦煜轻叹一口气，见他喝起酒来，才觉得砰砰的心跳没有那么厉害了。

他原不知诗中所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如何光景，如今倒觉似是懂了其中滋味。

那日夜里匆匆一别，此后没再相见，经宋思白这样一说，倒好像，更想起她一般……

少年人心动总在一瞬，仿若世间的感情便只是感情而已。

若再年轻个五岁，杜元良也觉得他一定会认为那众人传言的姻缘是一桩不错的好姻缘，可惜他现在只觉得，推行新政又要因此惹上一桩麻烦。

“裴倾，你和我可说过的，沈家是可以争取的，现在外头都传，那温家和沈家可要议亲了。沈家两兄弟娶的都是镇国公府的人，温家要是也加进去，这太学选试到底还改不改？”

杜元良冲进裴倾的书房之中，急得连腰上佩的一块玉都掉了。

裴礼连忙走过去将玉佩捡起来，却又不敢奉上去，亲眼看着杜大人的癫狂模样。

“裴倾，你倒说话啊！”

坐在书案后的裴倾抬起头来看向他：“三书六礼，一样未过，你在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