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终有尽时,浓墨似的夜幕被东方天际的一线光亮撕扯而开,夜色隐去,雾蒙蒙的清晨正慢慢降临。
谢罪靠在一棵大树上,看着天色。
朝阳升起之时,倘若公子和沈姑娘还未从那卧房中出来,他便将带领他们所能调动的所有人马,包围市易司。
他在默默算着时辰,却忽然听得北侧传来细索声响。
习武之人听觉总会更加敏锐,谢罪神色一凛,眨眼便从原处消失,藏到树枝之中。
他尽量将呼吸降到最弱,瞧着那声音来处。
不多时,便见一个有些瘦削却格外灵活的身影,翻墙进入院中。
谢罪眉头皱了一下,那人他认识,不正是大理寺的宋大人吗?
宋思白会些武艺他是知道的,可徐茂存为了将他们一锅端,可是把人全都困在了市易司,他是怎么出来的?还来了盈缺苑?
古语道“双拳难敌四手”,以谢罪的武艺,他也不敢保证能全须全尾脱身,尚且需要调动他们能调集的所有人马,宋思白又怎会这般顺利就潜入盈缺苑?
就算他昨日已将路上不少人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可为了不惊动徐茂存,最外圈的那些人他可没动,他的身手潜入盈缺苑尚需花费不少时辰,宋思白倒看起来顺利得多。
这不对。
谢罪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但跟在公子和裴礼身边,便是有样学样也知道不少。
宋大人看着根本没受到什么阻碍的样子,这里头显然有诈。
谢罪没敢现身,看着宋思白从那墙头翻进来,而后一边躲藏一边走。
晨光微曦,已不似夜间那般昏暗,他走出几步去,果然瞧见了谢罪留下的尸体。
那大理寺少卿显然是愣了一下,只是却很快冷静下来,继续往前走,谢罪看着他走的方向,似乎赫然是他们来时的那个屋子。
谢罪有些看不懂了。
眼见着太阳就要升起,那徐茂存的卧房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平白无故又冒出宋思白来,他有些想不明白这里头症结所在。
正在这时,他耳中又捕捉到细微的开门声。
谢罪立马凝神望去,如瞧见救星一般,眼睛都亮了起来。
公子出来了!
而这时,正走到此处树下阴影的宋思白也听到了声音。
他停下脚步,第一反应就是躲到树后,只是到底慢了些,两头视线交会,他看到了裴倾和沈明嫣,那两人自然也看到了他。
“宋思白怎么会在这里?”沈明嫣有些惊讶,看向裴倾。
这显然不在那人的安排之中,只是他一向最擅审时度势,很快便镇定下来,朝她点了下头,示意她无事。
密室内一场生死,倒让沈明嫣忽觉那人没有那么难懂了。
他不过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意思,于是心里也安定下来,跟着他朝外走去。
“宋大人,是查到什么了吗?”
既然躲不过,自然只能面对,宋思白站正了身子,想到从市易司至此的一路猜测,冷笑了一声:“裴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只是我竟不知裴大人竟有这样好的身手,能暗自处理这么多人。”
他显然是误会了,只是裴倾也不必解释,下一瞬,谢罪便从树上“落”了下来,刚好挡在裴倾和沈明嫣之前,护住二人。
宋思白目光微变:“原来是手底下的人厉害,可真不愧是叛军之后。”
铮!
谢罪的刀比人快,那出鞘利刃映着晨起的寒光,甚是骇人。
饶是宋思白习过武,也被那瞬间而来的凛然杀意震慑,微一出神。
称公子为叛军之后,若非面前这人是实打实的少卿,朝廷命官,谢罪已经要了他的命。
裴倾抬手,按下那少年手中的刀:“宋大人许有误会,不必如此。”
谢罪望向自家公子,心里仍旧不忿。
裴倾拍拍他执刀的手,他才不情不愿将刀放了下去,只是并不入鞘,显然是随时准备让那少卿大人尝尝乱说话的厉害。
宋思白冷哼:“误会?我倒想问问裴大人到底是谁误会?裴大人位同首辅,朝堂上谁人能望项背?便是这样都不知足,还要与逆党为伍,给徐茂存送去把柄,岂不可笑?”
“宋少卿掌管刑案,难道都是这样审案的吗?不论证据不问缘由,只管将罪名一扣,就判人生死?”
宋思白气急,自谢家伯父遭逢大难,他长大后听闻父亲讲的故事,便立志要做查案的判官,自然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说他乱判糊涂案。
“谁敢乱给裴大人安罪名?金州衙门的侍卫忽然说州府里出了前朝逆党,还以此把市易司围了,我们众人都在其中,偏偏裴大人不在,这怎么解释?”
他上前一步,大有同归于尽之势:“裴大人不在就算了,还出现在盈缺苑,这可是徐茂存的地盘,裴大人身在其中如入无人之境,怎能不让人怀疑?”
“再者,前朝逆党早就被清剿了,若无风声,徐茂存又怎敢拿出这样的理由封城?裴大人本就与徐茂存等人来往频繁,被抓到什么把柄尚未可知,最大的可能便是裴大人就是那个逆党!”
“所以,宋少卿是来捉拿裴某?”裴倾淡然开口。
宋思白原本慷慨激昂,被人这么一问,反而自己有些梗住了,他是来捉拿裴倾的吗?凭他自己怎么可能抓住逆党?
少年人一腔热血,行事不计后果,只图痛快,他来时想的是求证,可求证完了呢?怎么处置,下一步如何安排,却根本没有想好。
只是到底又有些好面子,他年纪轻轻当了少卿,又行事果断得过不少夸赞,这次又被委以重任,哪是那么容易低头的?
于是只见他挺了挺脊背,开口道:“既是逆党,自然结群行事,我也不打算以一敌众,只是裴大人,你在朝堂重臣的位置上伪装多年,所图不会小,想必不会甘于安排一个金州,不若让我来猜猜,裴大人下一步只怕要翻出当年寒衣卫的旧案吧!”
沈明嫣神情微变,看向裴倾。
密室之中他才经历过那般刺骨钻心的场景,如今宋思白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有些害怕又要揭起那人伤疤来。
宋思白倒好应付,左右谢罪在此,他们不会有什么大事,可心魔难除,她自不想令裴倾再陷于自责。
裴倾袖中的手攥了一下,只是旋即,他便强硬地压下那些被旧甲勾起的情绪,冷声开口:“寒衣卫旧案又如何?”
宋思白神情陡然变得坚定:“你想构陷寒衣卫旧人,为报当年私仇,在宫里犯下了大不韪的案子对吧?可是裴倾我告诉你,你想的那件事,谁都可能做,寒衣卫不会。”
“为何?”
“什么所谓案卷,不过是一群没脑子的文臣嚼舌根罢了,漏洞百出,若我拿到证据立时就上报圣上,可以全部推翻。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寒衣卫更忠于大梁。就凭我与谢伯父、谢家兄长自幼相识!而你,不过是从那些冰冷文字里推知他们模样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白——大梁唯一指定愣头青代言人
(温谦煜、沈明晏悄悄地点了一下赞)
*
下章后天更